库的每一间屋子一样,没有窗,很黑。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翻谷用的木耙和收谷用的木板闸,靠门还有一张竹躺椅。这种躺椅在南流镇每户都有,用竹条绑成,夏天坐着,很凉爽。但在水冲我没看见哪家有。
老用动作缓慢,他慢吞吞地从竹躺椅上起身,慢慢地穿好鞋,慢慢地走出屋子,慢慢地弯下腰拿报纸。报纸他是喜欢的,从第一版到第四版,有时候也有第八版,他每版都要仔细看,除了晒谷,他就看报纸,但他不议论时事,不说话,什么话都不说,天晴,他就晒谷,看天。天阴了,快下雨了,他就赶紧把谷子拢到一处。
老用刚把报纸和信拿到屋子里我就进来了,我远远看到了邮递员,我要拿我的信件和杂志。一进屋我首先看桌子,仿佛那是一个聚宝盆,它真的就是一个聚宝盆呢,那上面躺着我的信,在黑屋子里,信封闪着微光,白信封闪的是白光,牛皮纸信封闪的是棕色的光,如果在信之外,有我订的杂志《朝霞》,那就相当于黑屋子里冷不丁出来一轮明月。
有时候一封信都没有,或者碰上下雨,邮递员不来,我就会觉得这屋子特别黑,我极度失望,却又不甘,我问老用:今天没有报纸么?他说没有。我说怎么会没有呢?他说下雨邮递员就不来了。如果一封信都没有,好歹有报纸,也会得到安慰,我会举着《人民日报》,站在门口的亮光中仔细看那上面的文教版,文化、科技、教育,这就是我的知识源泉,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主要来源。
有时候下雨邮递员也来,那是他动身的时候雨很小,或者雨还没下起来,所以即使下雨,有时候报纸和信件也能到达。这使我总是怀着侥幸心理。下着大雨我也会到晒谷场去,我戴着笠帽,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我一边走在泥路上一边想,也许下雨之前报纸就到了。脚下又湿又滑,我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晒谷场,十有###,报纸没来,因为雨越下越大了。我站在老用的屋子里,觉得屋子、天色和雨,全都黯淡无光,好像因为报纸和信件没来,整个世界就抛弃我了,而亲人和朋友,也将永失音讯,永不能再见。我背对着老用,望着漫天的大雨,我觉得眼泪就要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