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和打柴连在一起真是奇怪。蹲了大半夜之后特务没有抓着，最后传来的令是：原地解散。

令从左手红燕这边传来，再从右手罗东这边传走。令说：关掉手电筒，停止前。我把令传下去之后就关掉了手电筒，同时我对停止前十分不理解，因为发前武装事指示我们，从窝山的这一面排成一线往山上走，一直走到相连的角山，叫“过篦”我们一两百人组成一把大的篦，把整座窝山和角山统统梳一遍。篦是一特殊的梳，是用来对付虱的，它两齿之间的隙极小，只能通过一发丝，虱是过不去的，于是虱就被篦掉了。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只大篦上的一只梳齿，我们在半夜里要篦掉两座山，以便把那个空降的虱篦来。

我靠在松树上，浑松，我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近，又看看远，看到山下我们知青，在秋天的星星下我看到我们住的房像一排木箱那么大小，村里的灯都熄掉了，村的廓有模糊，但忽然我又觉得它是清楚的，有一片温的黑暗。每次打柴，都要从山上远望村，很奇怪，这时候看到的村，就会产生一温的家园之。那一次，我们手执柴刀站在山上，又累又饿，割下的茅草还不够半担，而村里的炊烟已经升起，有人去挑，有人下菜地，有人赶回栏，这一切在蓝而温的炊烟里，在村的上空盘桓不去。那一次，我们刚刚队两个月，是第一次上山打柴。后来天完全黑了，半边月亮升上来，我们都没有力气了，每个人靠倒在一棵树上，直到队长带人着松明上山把我们找到。

右边是罗东，比起安凤，红燕是真正朝夕相的同队伙伴，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吃的是一锅饭，的是一灯油。这好像是《老房东查铺》，该歌充满了叙事，歌词冗长曲折，只有记特别好的人才能从唱到尾。说到红燕，她的故事太少了，她活十辈都不如安凤，她是一个好女孩，但一般好女孩不太有趣，但凡有意思些的事情，往往是坏女孩的，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公社的武装事发前要我们用手电筒仔细照每一旮旯角，遇到木丛或棺材坑（这里有起骨的习惯，在死者葬后的第二年开始敛骨，再行二次葬，所以有棺材坑），更要仔细看清楚。我们刚刚上到半山腰，又忽然命令停止前，这等于这把篦梳到一半就不梳了，那空降的虱岂能篦得来？这使我大惑不解。

我靠在一棵松树上坐着，底下横着我的扁担。虽然隔着扁担，又又凉的地气还是从草升上来，此外还有夜气和松脂的气味。夜气是蓝的，有像烟又有像雾，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松脂则在我背靠着的树上，松脂的气味芬芳馥郁，一阵又一阵，这是我从小就喜的气味，所以我闻了松香就像有些人喝了酒，浑上下十分舒服。亲手抓到空降特务的念就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