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打了针，哭了。

房拆了，这边的房还没盖呢，得找地方住。我们家人多，这八组，是三个组拼成一个组，我们就住到九组。住的那家人是个母俩，他家也不大，四间小屋。我妈没跟我们睡，要看东西，家，瓦片、砖，主要是横条，那木。也没看好。我妈真是辛苦啊，又要上大集挣工分，又要我们这多么人的饭，洗这么多人的衣服。我还没到九岁，木玲六岁，弟弟三岁，小哥不到十岁，还有大哥大，大哥念中。

木玲那时候老哭老哭，我们让妈打她，反正你打不打她都哭，我妈就是不打，等她哭够为止。我妈躲着她，她还跟着我妈，走到哪她跟到哪。我妈提着烘炉，她也跟着我妈哭。我妈说不惹你，走远。我小哥看了气不过，就说，妈，她要再哭，你就拿烘炉里的灰抓一把，到她领里，看她还哭不哭。

他上我们家来，我们觉得好奇的，老看着他。我最多十一岁，要使劲说他才听得见，我就不跟他说。就看着他。他跟细舅说，我嫌他耳朵聋，不理他。其实不是不理他，就是看着他，笑。我细舅告诉我妈，我妈就跟我说，以后外公来，别光看着他笑，他说你笑他耳朵聋。

新娘很老实的，跟她讲话她就说，不问她一天都不说话。

吃全都是挑，我妈五多就起来挑，我家一天用掉一大缸，全是我妈一个人挑，我妈心疼大，不让她活。我妈就是苦自己。我妈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也是苦的，我外婆外号叫"铁匠"，最厉害的，手就打人，我外公面的。

每家都安了电灯，同时亮起来，跟没有灯真是没法比，心里都亮堂了。

门的时候放鞭炮，我就跟着新娘赶屋。又忘了吃饭，那时候不叫吃喜酒，叫吃三。上就开饭了，就想着吃三。第一个来是糯米，很大的，上面搁了红糖。我妈就给了我一手一个，拿着又去玩了，就没吃饭，就吃那个。

有次以为是叔叔回来了，结果是挑苗的（就是痘的，在手上划一个十字）来了，在对面，有一个山，叫葫芦山，看来了几个人，我说：哎呀，我细父（即叔叔）回来了。那时候没见过细父。一看，是打针的，调赶跑，急得没地方躲。

我大姨嫁的时候得很多嫁妆，我大舅念大学，家里就剩我妈和细舅。

我心里觉得冤枉的。我说跟他说他也听不见。我妈说，以后外公来了，你就使劲叫他，叫完了就上外面玩去，莫像个苕人似看着笑。

也是几岁的时候，还是在大堂屋，接一个新媳妇。晚上很闹，那时候还没有电灯，就是一把煤油灯放在桌上，我就记得，人一围上了，周围就黑不龙冬的。要等新媳妇来了才开饭。我们是我妈带着喝喜酒，叫"牵嘴"的。我心想，怎么还不吃饭，就想吃好的。人家说，得等新娘来了才能吃。她说，你去看看，看她来了没有。我就走大门，没看见，又回去了，还是没来。又在那等。有的就喊，说，来了来了。我还心想，来了肯定上就到了，没想到，又等了好大一会儿。后来真的来了，听见敲锣，那就忘了，把吃饭的事忘了。就想着去看看新娘什么样。就跟着新娘后面。

我不知哑是什么东西。就老问我妈：哑是什么东西？我妈说，就是不会说话的。我就想是不是没长嘴，没长嘴怎么吃饭。我就问我妈，哑是不是没长嘴，我妈说我真苕，没长嘴那不是饿死了！我说那她长嘴了为什么不说话。我妈说，她长了嘴也不能说。后来心里老盼着，盼这新娘的妈来了，好看看她是什么样。

我妈小时候被打惨了，所以她不打我们，她最多骂一下。

他是人，不是士。过了不到一年，他就死了。那时候，老盼着他来，好带吃的来。每次来他都带糖果，有时候带粑就来了。这时候大舅在北京已经有工作了，细舅在县里的粮站。我们上他家拜年，他给每人五压岁钱。我们拿了钱就去买吃的，不像现在，到都能买到吃的，要跑两里路。买糖，还有芝麻饼，饼还要票。细舅的孩也回家了，一大帮孩去买吃的。我们家五六个，细舅家四个，还有大姨，也好几个，一大帮小孩。

外婆死得很早，我妈没嫁她就死了。所以我妈没得什么嫁妆，只有一件棉袄，是外婆留给我妈的，又让大姨要走了。其实大姨好的，漂亮的，到老还漂亮，比我妈漂亮多了。

我外公经常不在家，他是个士，我见过，他82岁才死。他耳朵聋的，跟他说话要很大声他才听得见。他吃菜不放盐，一都不放，是淡的。他每次上我家来，我们不跟他一起吃，我妈就给他豆油（即腐竹），，都不吃的，就一碗面条。

第二次打针的时候，我妈正好上我小姨家去了，我吓得直哭。我就往小姨家跑，我知是在连店那边，我从来没去过。看见那有一个看的老，我就问：老老，你看见我妈没？老说：你妈上哪去了？我说：我妈上我姨家了。他说：你姨家在哪呀？我说：在连店的那。老说：你莫去呀，前面有捉伢的。你怎么这么哭？我说

我看着那个新娘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小时候说不那个觉，只是觉得跟别人不一样似的。后来问我妈，她怎么长成这样？其实她跟平常人也一样，她就是长相老实的。我妈说，这个新娘的生母是个哑。

后来过了一段时候，她妈来了，我就看见了。看见她说话，啊，啊，啊啊，指手划脚的。用手动作，说吃饭，一只手碗，一只手往嘴里划拉。我妈问她吃饭没有，她就这样回答。我们小孩全都学她，全都说啊，啊，啊啊，用手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