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离满映一里路，有大片大片的中国民居。白杨树林边上那几幢不成排不成圈的混木土结构的平房，式样与长chun整齐的日式建筑其实差别不大，只是歪歪斜斜，看上去经不起一场暴风雨；又没有供暖设备，房内没有卫生间，解手得到屋外公用的厕所。

屋前有两棵银杏树，正在雪hua中冒着新芽。房子不大，玻璃窗一关严，窗帘拉上，满屋子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少年号手满tou满shen都是雪，打开门，他搁好一直揣在xiong口的圆号，才去拍着shen上的雪，好不容易在狂风中推上门，抵jin闩上。

他找火柴点起纸片，把干树枝堆在一个铁盆里。火焰渐渐变大，室内登时亮了许多，把窗帘敞开看，屋外的雪堵住了不高的窗玻璃。

他搁好冰冷的铁壶烧水，双手在火上烤，然后伸chu一只手来：“玉子小姐，我是小罗，小罗。”他是在练习，或许有一天，将有这机会。没有人看见他，可他自己觉得这zhong练习有点厚颜无耻。他停住，往火上加一节树枝。

床边是漆掉光的木桌，有一个相框，玻璃反she1着屋里的火光，里面镶有一幅照片，一对年轻男女，不知是定情还是婚后的照片，男的明显是个俄国人，沙皇军官的打扮，ting严肃，留有小胡子，没有太特别的地方，而女的是个中国女人，穿着hua旗袍，lou额tou，眉mao弯而细，修剪得恰好，yan睛活鲜透亮。这照片上的黄se，时间消逝的痕迹，正好与整个小房间的简陋、冰冷的气氛有了应证：这不是一个家，连一个小客栈也算不上。

少年拿起起碗里冻ying的bang子窝tou，放在火上烤。

窝touruan化了外面一层，他就拿起来狼吞虎咽，堵住了hou咙，他才想起提铁壶倒碗水喝，水还没有guntang，暖暖和和正好。舒了一口气，他倒在床上，拿起相框，照片上的女人亲昵地把tou向男人倾斜。少年皱皱眉tou，一手把那男人遮住。只剩下中国女子甜mei的脸，短发的发梢tang卷过，笑意既朴实又俏pi。

过了一阵，他的另一只手也翻上来盖住女子的嘴chun，脑子里闪过玉子从他shen边经过的形象。他hou咙发干，gan觉玉子看他的目光，和照片上的女子非常相似，这么一想，他心tou有gu莫名的火窜起，叭嗒一下，把相框反放在桌上。

她不会记起我，我也不必记起她。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玉子，这个满映的女演员十年前zuo过他的老师。那腊梅开hua的季节，一个年轻姑娘提着藤箱，chu现在城北孤儿院的小学bu。上午，太yang爬上墙，yang光暖暖地照着他的脸。他双手衬着脸趴在窗台上，这个新来的女老师进入他的视线，他觉得她漂亮得chu奇，她的一抬tou一个手势，是他所置shen的世界从未有过的。

他盯着她转入墙边，直到她shen影消失。等他离开窗台，回过shen，发现女教师竟然就站在他跟前，面对很多和他一样大的孩子。

这是他毕生之梦的开场。

一个六岁的男孩，yanbaba地等待着这个世界发生一点新鲜事情。而mei丽的女老师，是那年让最他兴奋的事情。那时她不叫玉子，叫郑兰英，郑老师，那时她打着两个又黑又长的辫子。

新老师教音乐，还教别的课。第一天上课上到一半，老师发现忘了东西，回自己的房间里取，好一阵子没来，他鼓动十来个孩子对老师zuo点事，那些孩子不敢，就他敢取一盆水泼在门口，不久老师就回来了，hua倒在门口。弄得一屋子的孩子乐开了hua，他心里高兴，一点没有歉意：他至今回想，都弄不明白自己是chu于什么动机去作弄这个让他着迷的老师。

郑老师在一片嘻笑声中爬起来，没有生气，也没有问谁zuo的事情。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笔记本，也不看那惟一不笑的男孩，开始上课。这使他很失望，失望得几乎要大声对她说，是我干的，他多么想向她展示他的愤怒。

她没有呆多久，不到两个月，就有新的音乐教师取代了她。学校里老师都艳羡地说，郑老师考上了刚成立的满映，当电影明星去了。从此，他再也没见过她。不过男孩跟着新的音乐老师学得格外认真，音乐老师让他在学校乐队chui圆号，教他一回，他就喜huan上了，每次练习不拉下，演chu时更是认真。音乐老师是个中年人，从南方来。chui了六年后，有一天音乐老师与男孩告别，说是南方情况变了，他要奔一条新路去。

音乐老师说“好好chui，你的乐gan好，说不定可以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