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的滋味，挨过饿的人都不会忘，母亲说只有我不会记得，因为我是在她的肚里挨的饿。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几年，饿得成天慌得六神无主，有时脆两一抹黑，过晚饭饿着，睡过这夜，第二天再想办法骗肚。忽然有一天政府宣布四川省粮票作废，以前节省下来的粮票等于废纸，她急得满金星飞。

3

大让四学她，另找一个男人。四说她没有换男人的本领，不能没有德华，她要大帮她去把他劝回家。

父亲听了，皱了皱眉，在烟杆里装了一支新裹的叶烟，没上火，就慢慢朝院门走去。父亲没说去哪里，我也没问，他可能去江边，也可能去别的地方。这个家现在每个人都偷偷自己的事。

我不看母亲一，故意大摇大摆从她面前走过，该她求我了。

父亲很忧心忡忡，背弯着。他叫五哥去找鱼竿鱼网，说看能不能补好？

我下了阁楼，她俩早就走掉。吃中饭时，父亲让我和五哥不要等母亲，一早母亲就去城中心二家，帮二照看生病的小孩。父亲说，母亲肯定要在二那儿吃了晚饭才回来，今天我们三人吃饭。

母亲脸上的肌搐了一下，她说她知。“谁也不会在妈的底下真正的伤害你，那个人更不可能伤害你。”

德华已开始不归家，即使回来，也常常带一酒气，醉醺醺的。下班后，他和厂里一帮青工在一起，划拳汹酒，打扑克赌钱。见着四，也理不理。四只有哭，他不在乎，说跟四在一起，生活没劲透了。四嘲讽他：一个结婚的男人，你的女同学不会理睬你了。他听了这话，掉就走，索躲到同事家里，不仅不回这个家，连他自己父母家也不回。

我跨六号院的大门，母亲坐在堂屋我家门，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没摇动，只是拿着，坐得那么安祥，就象等着我似的。

4

这次，我依然没看清那个跟我的男人是谁？他的长相只是在那一刹那间爆光在我的脑，我能从一群乔装打扮的人中一认他，但要让我描绘他的模样，在此刻，我什么也说不。突然我明白了大的暗示，我不必去追那个人，我转往家里走，天空很红，朝霞时日落时，天空就这样，房屋和远远近近的山峦都比平日鲜亮。我走在其中，目光虚渺，觉这是个光彩满溢的时刻。

“我不是怕，”我说“我是恨，恨一切，包括你。我无法再忍受。”

从屋过一声闷雷，以为会闪电，跟着会下雨，结果没有。我坐在家里那张木桌前，没拉亮电灯。从窄小的窗投屋来的光线，在墙上撒一虹彩。墙上挂钟在耐着走，一分一秒，都恪恪守守。

“还是那个男的，跟着我。”我狠狠地说。

那天学校是否上学，我不清楚。那时我脑中除了想再见到历史老师，本没想别的。甚至忘了盘桓在我心里问题，关于世的疑惑和谜团，在那一二天都暂时闪开了。但在这一刻，又冒了来。这几天，我生活中发生的事——大讲的家史，我的第一次，使我不愿再一个被动等待命运的人。

母亲不可能坐在屋外一辈，果然，她推开虚掩的房门来，坐在架床档。我对她说：“是你下了禁令不许家里人告诉我，现在你得告诉我。”

这时，来了份电报，父亲的睛现问题，了工伤事故：他饿得，从船上跌下河去，摔破了，货船把他扔在泸州医院。母亲带着四乘去上的船，到沪州看父亲。看见父亲瘦成那样，母亲都不忍心告诉他三姨的死，更没提忠县农村大舅妈饿死的事，也不想告诉他三哥差被江里的漩涡吞没，幸亏一个船夫把三哥救上了岸。孩们为了到一可吃的，就差没去街上偷。

“不要怕。”母亲平平淡淡地说，完全不象上次那么激动。

母亲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了下去“听我说，六六。”

孩总是逃，这个怪孩，他到底要逃到哪里去？

母亲从未这么面对我，她和我相时，不是在发火，就是在事，要不，就是累得倒在床上，连睛都懒得睁开。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没有别人打搅与她说话，我觉得自己的在打架，吐词不清，咙特别渴，想喝。

五哥说，鱼竿鱼网早被三哥拿走。

穿过路，学校大门没有什么人，较平时相比，很安静。因此，我一就看见了那个跟着我的男人，站在校门旁边二十来步远的墙下。不错，正是那人，他一见我，就闪墙旁的小路，那么迅速，慌里慌张。

我说“你这话说得太晚了，早说好些年，我都会相信你，我就象一个无娘儿一样长大，现在，我怎么相信你？”

突然的转折，现在我背着书包朝学校走的路上。本来应该现的，早晚会现的，如果不是我下定决心对直撞过去，可能还会延续一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