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纳兰容若“病愈”特地登门拜谢老师病中慰问之情,徐乾元未置一词,只是与纳兰谈诗、说史,并且第一次打开了家中的“传是楼”请他参观。
这“传是楼”乃是徐家藏书处,藏书无数,皆为善籍孤本,平常人别说上楼参观,便是走近楼下望一眼也不可得。此前纳兰来徐府时,每每从楼下经过驻足,却始终不敢提出拜读之请。如今徐乾元竟然主动打开馆藏,请他上楼,真令纳兰又惊又喜,忘了自己“大病初愈”提起袍角便“蹭蹭蹭”直迈上楼来。
那日,纳兰向老师借阅了数册向往已久却遍寻不获的典籍回家苦读。接下来一连数月,纳兰每隔几天就来老师家还书借书,直至有一天,他向老师提出:天下读书人仰求经典而不可得阅者多矣,可否想过将这些藏书刻印传世,造福莘莘学子?
这些书籍原是徐乾元家传至宝,每一册的搜求购藏都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纳兰容若斗胆提议,原以为老师会发怒,却不料徐乾元不怒反喜,呵呵笑道:“我早有此心,就连朱竹垞(彝尊)、秦对岩(松龄)也都曾有过此议,只是工程浩大,我又杂务缠身,生性慵懒,所以就搁下了。你若有心有力,此楼便对你永远打开,若用时,只管来取便是。”
纳兰喜出望外,当即回家向父亲禀明心愿。明珠其时已擢升武英殿大学士,虽知此事费金不菲,却是一件传世邀名的大事。遂略做沉吟,便即应允。于是,纳兰出资出力,自早至晚,只在通志堂里用功,亲自校订编修,广置笔墨,召募刻工,监制雕印。而朱彝尊听闻,也特地打开自家“曝书亭”所藏,供纳兰参阅雕印,并亲自撰写多篇序言。群策群力,费时三年,到底汇成《通志堂经解》全编。
沈菀站在通志堂前,那心情正跟当年纳兰容若第一次踏进传是楼一样,因为过分惊喜,反而迟迟不敢举步。方才她跟了丫鬟婆子来至后花园,第一眼望见渌水亭时,简直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还是这个渌水亭啊,半年前她正是在这里为公子献舞,如今重来,竟然物是人非,两番天地了。
通志堂就在荷花池畔,太湖石堆的假山下,与渌水亭紧邻,中有爬山廊相通,从前顾贞观、吴兆蹇等人来园中与纳兰吟诗做对时,便常常在此雅聚,如今也还散放着许多诗稿书卷不及收起。裁作不同尺寸的澄心堂纸和薛涛笺随意地堆叠着,松花江石的暖砚触手生温,就仿佛主人刚刚还在,走出未远。
沈菀见了,又是喜欢又是心酸,眼泪早扑簌簌滚落下来,忙命婆子不必收拾,顾不得解衣休息,打量住处,只如获至宝般将那些诗画字帖一张张翻看。因见其中有幅女子肖像,临风飘举,巧笑嫣然,便像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旁边题着李商隐的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禁拿起细看。
起初只当是卢夫人,待细细揣摩,却又不是,因画中人看起来只有十来岁模样,是未出阁女孩儿家的打扮。年龄虽幼,却是星眸皓齿,眉目疏朗,那种英气和媚气,几乎是破纸而来的。
水大娘来时,正见着沈菀对着这幅画出神,彼此见了礼,便搭讪道:“这是咱们表小姐,如今进了宫,封作惠妃娘娘了。”
沈菀心中一动,忙问:“表小姐从前同公子很要好吗?”
水大娘笑道:“小孩子家,一块儿长大,又没别的伴儿,自然是要好的。虽然表小姐比冬哥儿大两岁,然而冬哥儿最知尽让的,就偶尔拌嘴斗气,也都是冬哥儿先服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