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山风呼呼地过牧场的帐篷，我想，女人，好嗓门的表那样的女人，还是舅母那样苦命的女人。我睡不着，披着当被的羊毯走帐房，坐在满天的星星下，坐在雪山的剪影前。看见远远地山谷那边，一团灯火，那就是贡波斯甲孤独的家。打从他了脸，走了女人，他就成了寨里的牧人。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老人们说，打从一个又一个工作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人就像上了脚绊的给永远限制在一个地方了。他们只能常常在老歌里畅游四方。歌里唱的那些人，有的畅游之后回来了，有的就永远消失在遥远的地方。从我懂事起，人们就老说着从来不见人去的温泉。温泉就在雪山那边的草原上，那是过去的概念。现在的说法是，雪山这边是一个县的某某公社某某大队某某生产队。草原上的温泉又是另一个县的某某公社某某大队某某生产队。牧场也划了边界。我们的群永远不能去到垭那边的草原。而在过去的夏天，人们可能赶着群，越过垭，一天挪移一次帐房，十多天时间便到了温泉的边上。温泉就是上百里大地上人群的一个汇集，一个庞大的集市，一次盛大的舞会，和满池浴的男女。

豌豆正在开，蜂在间嗡嗡歌唱。大片麦正在穗，在光下散发着沉闷的芬芳。看来，地里的庄稼真是不想什么远方，只是一个劲地成长。一阵轻风来，麦发絮絮的细语。我却不能像庄稼一样，站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想。

贡波斯甲说：“啧，啧啧，就在那座岩石铁红的小山下面嘛。”

但他那句话还是成了一句名言，他说：“他妈的生产队就像个圈。”

理堂堂正正，远方的望却是鬼鬼祟祟的。

他告诉我温泉，就是比这更的泉，跟这一样的味，但里面没有盐。他说，温泉能治很多的病症，最厉害的一手就是把不光鲜的肤得光鲜。双泉的温泉能治好病与偏痛，更大的泉疗效就更加广谱了，从风症到结，甚至能使“不净的女人净”

没人知这句名言算不算真理，但过去驮着男人们走向四方的，现在却由脸照看着，因为什么事都不用，长得膘满。偶尔使用一下，也是给上车，把工作组送回县城或接寨里来。再就是拉着车，把有资格开各会的人送到公社去开会。车也载回来一个小学教师，从此，我们识了字。车也从公社供销社拉回来棉布、盐、茶叶、搪瓷盆和碗和姑娘们喜的方格巾与皂。有了这一切，还有什么必要在背上忍受长路的艰辛呢。

我更不敢抬应声了。

我没有看见那座小山。那一天，我觉得他脸上一直隐现一骄傲的神情。但我安坐在温泉边上，突然觉得自己永远也去不了那样的地方，永远也想像不一座铁红的山峰是个什么样。三只野黄羊从泉里饮了走开了，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些什么都不知的野羊一样。

“但是，如今人像庄稼一样给栽在地里了。”脸贡波斯甲叹了一气，无奈地说。

我从雪山下来，贡波斯甲问我：“看到了吗？”

我说看到了草原。比我们山脊上的草场更宽更大罢了，上面有闪闪发光的河与湖泊罢了。

我们的老师说：“安居乐业是社会步的标志。”

我不知女人不净的确切意，但我开始神往温泉。于是，那叫措娜的温泉成了我有关远方的第一个确切的目标。我想去看一真正的温泉，遥远的温泉，神妙的温泉。我不也不想说话，父母又希望我在人群中间能够随意说话，大声说话。我想，温泉也是能治好这病的吧。

贡波斯甲这个自卑的人，第一次对我了不屑的表情：“我是说你看到温泉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起温泉。

我摇。

一个特别醉心于过去男人们狼游故事的年轻人酒醉后说了一句话。结果，只好自己在寨里的小广场上生起熊熊大火，然后，垂着退后，把脸藏在火光开始暗淡的地方。情形就是这样。生起火堆的人不该照到灼人的火光。

有一天我受好奇心驱使，爬到了雪山垭，往东张望，能看到几十里外，一条河闪闪发光，公路顺着河谷忽忽低地蜿蜒。影影绰绰地，我看到了县城，一个由一大群房构成的像梦境一样模糊的大廓。转向西，看到宽广的草原，草原上鼓涌着很多姑娘脯一样浑圆的小丘。那就是很切近的遥远。用一个少年的双脚去丈量这些目力所及的距离，不能用一个白昼的时间抵达的地，就是我那时的遥远。而且，有一叫措娜的温泉就在草原的某个地方。

我不敢抬起来，却听见他说：“但是，你不想有跟我一样的脸。”

他也问我一些寨里的事情。这时，们使劲甩动尾，打叮在上的虻。我告诉他，我想像他一样，一个人住在山上。他脸上痛苦而怜惜的表情，伸手一个抚的动作，虽然他的手伸向虚空，但是隔着泉，我还是到一从注到脚底的量。

又一个工作组走了。会朝鲜舞的工作组长没有把表送文工团，而且因为睡了我的表，自己也犯下了错误。错误的名字有两个。一个叫“生活作风不好”一个叫“影响民族团结”表的错误只有一个：“腐蚀革命”民兵排长是当不成了，再见到她时，舅母便敢于往两人之间的地上唾上一。表的父亲看见了，生气地说：“不就是跟个男人睡了觉吗？你年

但他一看到侄儿贤，脸上新掉了的分便显得特别鲜红，但他从来不说什么，只是不看他，而别过脸去望那些终年积雪的山峰。

一些笑意。

回到山下，我去看在地里的庄稼。

突然，他说：“其实，只要让我去一次温泉，在那里洗一洗，洗一洗脸，回来时，就光光鲜鲜地不用一个人住在山上了。”

我问脸温泉在什么地方。他指指西边那一列参差着的雪峰，雪峰间错落一个个垭。公路从寨边经过，在山腰上来来回回地盘旋，一辆解放牌卡车要嗡嗡地响上两三个钟，才能穿过垭。汽车从东边新建中的县城来，到西边宽广的草原上去。村里的孩既没有去过东边，也没有去过西边。除了寨里几个，大人们也什么地方都不去。以至于我们认为，人是不需要去什么太远的地方的。但是，贡波斯甲告诉我，过去，人们是常常四漫游的。去拜圣山，去朝佛，去生意，去寻找好快枪，去奔赴情或了结仇恨。还有，翻过雪山，骑上好，带上，去洗那差不多包治百病的温泉。

贡波斯甲说：“那个时候去温泉嘛，糟老是去医病，年轻娃娃是去看世界，去懂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