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经验说，牧场被杂荒芜了，就要放火烧掉，但形势说那是破坏。

老经验说，一辈辈人之间要尊卑有序，但形势鼓励年轻人无法无天，造反！造反！

忙活了整整一天，格桑旺堆这才想起已经潜逃回来的多吉。多吉那所空了许久的房静悄悄趴在村边。院的栅栏门已经倒下了。地上隐隐有些开败的苹果。格桑旺堆一伸手，沉重的木门咿呀一声应手而开。一方暗红的光芒也跟着投来。

格桑旺堆放下心来了，一个机村的男人，有了这些东西，在山林里呆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

男人们都上了房，木瓦被一片片揭开，透了的木瓦轻飘飘地飞舞而下。了下面平整的泥。机村这些寨用木瓦盖一个倾斜的，完全是为了观，下面平整的泥才有屋所需的防防寒的功能。人们还在房的泥上洒了很多，摆上装满的瓷盆、木桶和泥瓮。

解放前，山里常有劫匪来袭，报警的角号常常响。解放后，这东西已经十多年没有用场了。人们把角号找来，站在各自的房上呜呜哇哇试了一气。

格桑旺堆站在广场中央，刚当上村时的自豪又回来了。这觉使他激动得双手都有些微微发颤。可惜，那自豪在他上只存在了最初三五年，接下来，他就不行了，老是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形势，形势。他现在都怕听到这个字了。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地里的庄稼还是那样播，四季还是那样冬去来，人还是那样生老病死，为什么会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形势像一个脾气急燥的人心急火燎地往前赶。你跟不上形势了，你跟不上形势了！这个总是急急赶路的形势把所有人都得疲惫不堪。形势让人的老经验都不用了。

他轻轻在屋里走动，立即就看到了地上浮尘中那双隐约的脚印。他在心里得意地说：“老伙计，你不晓得我有一双猎人的好睛？”

索波趁机下台，带着他的队伍往村外去了。走到村外的公路上，他们唱起了歌，歌声却零零落落。但他们还是零零落落地唱着歌，奔烧得越来越烈的火场去了。

回的路上，被火光映红的月亮升起来，他把手背在背后，在暗红的月光下慢慢行走。在这本该

索波惹得起大队长，却惹不起这样的人。

一个人吃饭，不用天天下地劳动。

还是激动得脸孔发红，发际沁汗的胖姑娘央金过来喊：“排长，队伍集合好了！”

那串脚印上了楼，他笑笑，跟着上楼，看到火塘旁边的一只柜被人打开过，盐罐被挪动了位置，他还看到，墙上挂刀的地方，空了一块，这个人还拿走了床上的一块熊，一打火的工。

忙完这一切，格桑旺堆直起腰，脸上了满意的笑容。这时，黄昏已经降临了。但这个黄昏，蓝的暮霭并没有如期而至。那淡蓝的暮，是淡淡炊烟，是心事一般弥望无际的山岚。这个黄昏，人们浮动在暮夜之中的脸和远的雪山都被火光映得彤红。平常早该憩息在村中大树上的红嘴鸦群一直在天空聒噪，盘旋。格桑旺堆吩咐每一都要在楼上安置一个守夜的人，如果发现飞舞的火老鸹让什么地方起火，就赶通告。

机村的中央，小树不算，撑开大树冠，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共有五棵。两棵古柏，三棵云杉。几棵大树下燥的空地上，就成了村里堆放草的地方。妇女们扑向这些草堆的时候，绕树盘旋的红嘴鸦群聒噪不已。远的火势越来越烈，还隔着几山梁呢，腾腾的火焰就使这里的空气也动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过气来。妇女们抱着成捆的草往麦苗长得奄奄一息的庄稼地里奔跑，那些受到惊吓的红嘴鸦群就跟随着飞过去，女人们奔回树下，鸦群又哇哇地叫着跟着飞回来。

张洛桑淡淡一笑，懒洋洋地说：“你又没有说懒人不准答你的话。”

张洛桑走上前来，说：“老伙计，得对，得好！”“那大家快吧！”

但是，现在，格桑旺堆看着天际张着呼呼动的火焰，看着刚摊开手掌，就飘落其上的火老鸹，那些森林被焚烧时，火焰与风吐到天空的黑灰烬，非常满意于自己采取的这一切措施。

这天晚上，机村的每个人家，都把好多年不用的角号找来了。

格桑旺堆看着年轻人远去，寻常那犹疑不决的神情又回到脸上。

他又回家拿了一大块猪油，一袋麦面，还有一小壶酒，如果多吉真的有伤，这酒就有大用场了。山里有的是七叶一枝蒿，挖一块起来，和酒搽了，什么样的跌打瘀伤，都可以慢慢化开。他拿着这些东西，往村外走去。走一段，他又折了回来。

老经验说，一亩地长不一万斤麦，但形势说可以。

格桑旺堆差要叫主人一声，但上意识到主人不在家里已经很久了，伸手在上摸到开关，电灯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