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次仁的老婆和两个儿子,背后是那具倒吊着的尸体,在木桩上轻轻摇晃。
父亲大声发话:"本该把你们都杀了,但你们还是逃命去吧。要是三天后还在我的地界里,就别怪我无情了。"土司的粗嗓门震得官寨四处发出嗡嗡的回响。
下面的暗影中传来一个小男孩稚气的声音:"土司,让他们再照照你的脸,我要记住你的样子!"
"你是害怕将来杀错人吗?好,好好看一看吧!"
"谢谢,我已经看清楚了!"
父亲站在高处大笑:"小孩,要是你还没来,我就想死了,可以不等你吗?"下面没有回答。那母子三人从黑暗里消失了。
父亲回身时,看见母亲从她幽居的高处俯视着自己。
母亲十分满意父亲向她仰望的那种效果。她扶着光滑清凉的木头栏杆说:"你怎么不杀了他们。"
父亲本可以反问母亲,我的心胸会如此狭窄吗?但他却只是低声说:"天哪,我想睡了。"
母亲又说:"我听见他们诅咒你了呢。"
父亲这时已经变得从容了:"难道你以为仇家会歌唱?"
母亲说:"那么紧张干什么,你是土司,一个女人就叫你这样了。要是有十个女人怎么办?"口吻是那么推心置腹,弄得父亲一下就说不出话了。火把渐次灭掉,官寨立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母亲清脆的笑声在这黑暗中响起。母亲的声音在黑暗里十分好听:"老爷请回吧,小老婆在大床上会害怕。"
父亲也说:"你也回吧,楼上当风,你身子弱,禁不起呀!"
母亲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埋伏。不禁想到,平日里要是自己不做出哼哼叨卿的病模样,情形当不至于如此。她是把汉族人欣赏的美感错以为人人都会喜欢的了。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我死了就算了。麦其土司家再缺什么也不会缺一房太太。用钱买,用枪抢,容易得很的事情嘛。"
父亲说:"我不跟你说了。"
''那你还不快点进屋,我是要看看这一晚上还有什么好戏。"
父亲进屋去了。睡在床上还恍然看见那居高临下一张银盆似的冷脸,便咬着牙说:"真成了个巫婆了。"
央宗滚进了土司的怀里:"我害怕,抱紧我呀!"
"你是麦其土司的三太太,用不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