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第三次回家了，还是没有见到舅舅。从嘎洛死后，我年年回乡，却始终没有见到过他。

我问母亲，她一言不发，却扯起衣角ca拭yan睛。

我转过脸去。我十分熟悉母亲哭泣的样子。刚回家时，母亲突然把tou埋进我的怀里，而离乡多年，已经成人的我却像是在大ting广众之下，让一个情人扎进了xiong怀。

我窘迫地后退一步。母亲嘤嘤嗡嗡的声音立即止住了。

她背过脸去，又扯起了衣角。后来母亲静静地听我谈在外面的zhongzhong经历，说：“可怜你吃了多少苦啊。”她说着就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轻轻mo挲。我又一次把手chou走了。母亲突然怨愤地说：“阿来，你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我知dao，这是指我冷漠的脾xing。

我知dao我从小跟父母就不是十分亲密。

我知dao我伤了我可怜妈妈的心。心tou掠过了那些shen刻在妈妈心房上的痛楚。阿妈啦，阿妈。作为补救，我掏chu妻子和儿子的彩se照片。母亲把照片移到yan前，又远远地送到yang光底下。她的嘴chun轻轻地哆嗦起来，可是她没有liu泪，而是轻轻地笑了。她把照片放在膝盖上，用cu糙的手掌抚摸，手上的茧疤在光洁的照片上留下了清晰的划痕。母亲喃喃地说：“我的孙儿。”

她的孙儿在夏天的充满hua香的yang台上jin贴他妈妈的脸腮，好像知dao他父亲未有过像他那么幸福的童年，一生下来就知dao充分享受父爱母爱，领略生活的所有芬芳与甘甜。

这时藏历新年刚过不久。地里麦苗还未chu土，已经分群筑巢的野鸽在远chu1成双成对地戏弄yang光。轻风来自东南方向，饱han着水的气息，chun天已经来了。

母亲说：“给我生了孙儿的人就是我的女儿。”

“是这样，阿妈。”

“你要早点带他们回家。”

“是，阿妈，我带他们回来。”

“现在不像以前了，我要给他们zuo衣服，zuo好吃的东西。”

“他们也要给阿妈捎来你喜huan的东西。”

“我只要看到他们，我的女儿，我的孙儿。阿来。”

母亲掠了掠落在耳lun上的tou发“你要对自己的女人好，脾气不要像你阿爸那样。”

我看母亲的yan圈又在泛红了，就赶jin岔开话题，问：“舅舅斯丹ba怎么不在村里？”

“你去找他了？”

“找了。”我告诉母亲自己怎样在村里转悠，我去了梭磨河边的新se尔古村没有找到舅舅的新居，又去了玛岗觉卡边狭窄山沟里的老se尔古村，看到舅舅那座远远吊在村边的孤独的老房子，看到它和老se尔古村大多数已经废弃的房子一样，屋ding早塌陷了，墙tou上摇曳着隔年的枯草，墙feng里已经爬满了苔藓。我只是没有告诉她还在一所破败的房子里看到炊烟，然后，在《旧年的血迹》一书中着力描绘过的市场上，我遇见一个固执的老人。这将成为我的一篇小说的内容。mpanel(1);

我的一本书又有了一个新的章节。

“舅舅…是不是又病了？”

“不”妈妈说“他又回到庙里zuo和尚去了”

“哪个庙子？”

“垠口庙子。”

“他的私娃子在外面zuo生意。你晓得吧，你舅舅当生产队长时跟莫多家的阿朵有过一个娃娃。哦，你不晓得，那阵你已经走了，那娃娃已快二十了吧。他的名字也是你舅舅取的，叫柯亚。”

我们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母亲回屋取来了nai茶，还把一碟新鲜nai酪放在我面前。她把孙儿和媳妇的照片镶了起来，然后一直用手ca拭镜框的玻璃，不太干净的手在镜面上留下一dao又一dao的痕迹。

母亲说要捎信叫舅舅回来。

母亲不知dao我假期将满，已悄悄打点行装准备回城了。新年已过，新年时用麦面涂在大门和屋内饰墙以及橱柜上的吉祥图案已没有先前那样洁白光鲜了。

母亲说，舅舅回来会看到我，看到我可爱妻儿的照片。

“你要等你舅舅回来。”她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

这zhong口吻使我gan到一个儿子所能ti会到的母爱的全bu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