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在县监狱里。

监狱坐落在县城南边的块墙gen里边，是一排用ju大的石tou砌成的窑dong。石tou与石tou之间浇guan着水泥，显得浑然一ti。监狱后边的城墙不知是哪个朝代为军事防御而修建的——因为这里离内蒙古只有几百里路程，本县县志记载着历史土游牧民族的数次进攻和浩劫。城墙有的地方已经塌陷残缺，上面长满了茂密的蒿草和苦艾。南北两dao城墙顺着一座叫牙峰山的山势，蜿蜒向山ding上伸展而去，最后jiao叉在那里，形成个夹角。这个夹角里面，就是本县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全县主要的wu资集散地。夹角的底边是一条liu量不大的河liu，绕过县城，在南边一百多华里外，liu入了咆哮的黄河。

监狱四围的高墙同样是用ju大的石tou砌成的，石tou与石tou之间也浇guan着水泥。墙外有一座哨楼；哨楼高chu围墙，在上面可以俯视整个监狱的院坝现在，那上面站着一些穿“红卫”服的人，手里提着gunbang，替换了原来持枪值勤的解放军。

由于形势jin张，本县所有的在押犯人都在一个月前被解押走了。随即，红总例控制了这个地方，将县委书记ma延雄押在这里。他现在在这座监狱最中间的一孔窑dong里。

shen秋的yang光透过窗上铁栅栏的空隙，在土地上印下一些长方形的亮块。他，过去的县委书记，今天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正背抄着胳膊，在这亮光和暗影织成的图案上来回走动着。他走着，脚步是匆忙的，像他平时在乡村的山路上一样，似乎有许多急事要他赶jin去办。

这样走着，他有时意忘了折转shen，便一tou撞在了石tou墙上。这时，他猛地抬起tou来，一双眯feng着的yan睛长久而迷惑地望着这墙bi，好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一样。随后，那片没有血se的嘴chun便剧烈地哆嗦起来，想要说什么——不，是想要喊什么，但什么也说不chu来，什么也喊不chu来。

他这样站上许久，轻轻地叹一口气，然后退回到炕边，拉起那件破棉袄裹住干瘦的shen板，坐在了炉台上。

他从这破棉袄的一个破dong里，取chu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片和半截铅笔来。然后小心地展开这纸片，拿那半截铅笔在上面勾划起来。地上的yang光移到了他那多时没剃没洗、像毡片子一样的tou发上了；又从这毡片子一样的tou发移到墙bi上了…而他连动也不曾动一下。那张瘦削的、像白蜡一样的脸久久地对着那张小纸片在chu神。这是一张油印的本县地图。

他所有的书籍和笔记本都被抄收了，只藏下了这张小小的地图。它是他生活的伴侣，是他jing1神的依托。

当他打开这张地图时，全县的山川河liu便一起涌到了他的yan前。那标着村庄山寨的小黑点，在他的yan里也立刻都变成了juti的村庄和山寨：这个村是怎个模样，谁家的窑dong挨着谁家的窑dong；大队饲养室在哪里，机房在哪里…他都能清晰地看得见。一张张亲切的面孔同时也都向他涌现而来，公社书记，大队书记，生产队长，都向他围拢过来了。他和他们谈心；和他们谋划坝在什么地方打，火库在什么地方修；他拿他的短烟锅和他们的旱烟锅对火，一边互相chui、xi，一边翻起yanpi瞧着对方的yan睛…

多少日子了，当他渴望田野的时候，他就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闻到了泥土的气息和庄稼的味dao；当他罹那些弯腰驼背的农民朋友时，他就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看见了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