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shen秋的夜晚。除过个把秋虫的聒噪声，天地间一片死气沉沉。远chu1的山岗黑幢幢地屹立着，月光照chu的半面山坡，收获过庄稼的土地显得很荒凉。城市是寂静的，但潜伏着危险。这时间“孙大圣”和“千钧bang”们说不定在每一个角落里活动着。黑夜是属于他们的。

ma延雄顺着城墙下的小路，步履蹒跚地走着。好在这地方荒凉，又是夜晚，所以没有什么人，他的jing1神暂时不那么jin张了。城墙上和小路边长得正茂的苦艾散发chunong1烈的味dao，直往他鼻孔里钻。多香！他在这秋草丛生的小路上走着，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脊背像背着一捆葛针，疼得万箭钻心。路啊睡啊！你将通向何方？对他这样一个为党奋斗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党的命运、国家的命运、革命事业的前途，永远在他个人命运之上。目前社会的现实状况使他不寒而栗：天啊！怎么人民和人民打起来了？群众批他、斗他，他想得通——共产党员嘛，怕群众批评还行？可是，怎么坏人也赶来斗上好人了？好人打好人，坏人打好人，这成了什么社会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嘴里喃喃地呼喊着：mao主席！你老人家知dao不知dao这情况呀？

他有经验：党的历史上任何群众运动都有一些不正常的现象chu现，最后总是能纠正的。这次运动目前实在是太过火了，但他相信最后也一定能纠正的。yan下，他不因为自己受了罪就怀疑这运动本shen的伟大——这是mao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啊！他对党对mao主席的gan情和信赖是几十年革命斗争的血汗凝结成的，是不可动摇的。他个人挨打也罢，受气也罢，只要这些对党有好chu1，他也心甘情愿。

他，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县委书记，在这场也许是伟大运动的不正常情况中，在这些liu血的日子里，应该怎样呢？他想：一个共产党员最基本的党xing原则还不就是为大多数人民群众谋利益，保护人民群众，勇于为人民群众献shen吗？他现在也完全应该这样zuo。当然，他知dao他是当前全县矛盾的焦点，一切灾祸都可能由他shen上引起。他个人又对现在任何事态的发展无能为力，他只有挨打和被批斗的份。但是，他在内心中要求自己：要在这最复杂、最困难的时候，尽他的一切可能力量保护人民群众，他汉有胡说、胡表态、胡应承，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而造成人民群众的不幸。就是这个原则。他这样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已经快到城墙的豁口了。chu这豁口就到了城外。chu豁口下个坡，就是他的家。家啊！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呢？他三个月没有回家了。那三口人现在怎么样了呢？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路边的草丛里突然嗦嗦地钻chu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抱住他“哇”一声哭了！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凄切而又可怜。他gan觉到那个小小的脑袋在他的怀里痉挛地颤抖着！

啊，在月夜的朦胧中，他认chu，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梅！他伸chu两条柘瘦的胳膊，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他自己跟着又摔倒了——一颗石子正垫在脊背的伤痂上，痛得他几乎大声喊chu来。他咬着牙坐起来，tou上michu了一层冷汗。

孩子还在他怀里——她已经顾不上哭了，两只小手在他shen上摸索着，一双惊慌的泪yan望着他，嘴里呢喃着：“爸爸！爸爸！跌痛了没？跌痛了没？…”

他垂下tou，把自己苍白的额tou贴在孩子的额tou上，亲昵地moca着。半天，他才说“不要jin，不要jin…小梅，告诉爸爸，你怎么一个人这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孩牙啜泣着，小嘴chun发着颤，说：“妈妈的胃病又犯，打发我到中学zuo饭的刘伯伯那里寻几颗止痛片。返回来时，我看见城墙gen下过来一个人，我吓了一tiao，还当是个讨饭的呢！后来才认chu是爸爸…爸爸呀！”孩子又一次呜呜地哭起来。

两颗泪珠从他眯feng着的yan睛里涌chu来了，从白蜡一样的脸颊上淌下来，滴在了孩子的小脸dan上。

一阵呜咽从他xiong脯里升起，哽在了houyan上。他不能放chu声来！他又把这呜咽咽回到肚子里去了。他枯瘦的手抚摸着孩子的tou，问：“妈妈在家吗？哥哥在家吗？”

“妈妈在哩，病了，一直在炕上躺着。哥哥不在了，说划清界线哩，给人家造反派提浆糊桶哩…那天你游街，他还喊打倒你哩，可罢了我见他藏到城壕沟里放开声嚎哩…”

ma延雄鼻子一酸，带着呜咽的声音问：“…那…谁给你们…闹粮闹柴…哩…”

“粮站不给咱家卖粮了，炭也只剩了一点点，我们一天才吃一顿饭，也吃不下喀…我也不敢到学校里去，也不敢到街上去，人家娃娃们打我，说我是反革命的女子…”

她小小的肩tou剧烈地耸动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在那张小脸上gun淌。在那大动luan的十年中，有一批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他们和父母共同承受着ju大的社会压力，在担心惊怕中度过童年。ma延雄的心像刀绞一般痛楚。他想说几句安wei孩子的话，但他又说什么呢？他枯的手只是神经质地轻轻揪着她小脑袋上的羊角辫，嘴里喃喃地说：“别哭了。小梅，别哭了。爸爸不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