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争着要拉他的手，争着要和他说话。他们七嘴八叫书记的名字，也向书记报自己的名字，纷纷向书记提念起他曾为自己办过一件什么事，解决过什么问题。庄稼人最看重良心，他们连忙集在书记家里喝过一碗开也念念不忘。挤不到前面去的人在后面喊叫让大家静一静，叫书记赶快给大家说说，这如今的世事为什么成了这样？什么时候世事才能太平下来？啊！他们认为书记还是全县的最领导人，他会知一切的，也能回答一切的！

延雄牵动着千千万万泥们的心，因此他成为两派关注的焦。他们认为他们也响应主席的号召，搞文化革命哩！别人有别人的搞法，他们有他们的搞法。反正一句话，不论怎样搞，书记不能打倒！

当延雄突然现在庙门台上的时候，人们一下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拳掌准备要去解救的这个人，现在就站在面前。一阵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立刻动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前来，喊着他的名字，一双双茧手纷纷向亲的书记伸过来。能握手的就握手，握不上手的就在他上摸着，争着问他是怎跑来的，受伤了没。窑门来的灯光，映照一双双泪光闪闪的睛。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已经哭了声音。每个人登时都像见都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亲人，情实在无法控制，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表达。

这时光，猛然有一个老汉豁开人群，两只手颤巍巍地抓住了延雄的胳膊，老泪纵横地喊着说：“老，你可是咱老百姓的父母官呀！我是堰沟的张大，你还记得不？那年你在我们村下乡，正碰上我那个独苗儿得了急症，你跑了五里羊路，到公社给咱县医院打

延雄两只手同时握着纷纷伸来的手，嘴哆嗦着，不知该向亲的人们说些什么。一年多来，他一直生活在打骂屈辱之中，和农民群众是隔绝的。现在猛一下置于这汪洋大海一般的情里，情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在那双眯着的睛里扑闪闪地旋转着。他左顾右盼地接应四面八方的话，侧转的时候，微弱的灯光照他满脸斑斑的迹——那是雨还是泪？

带路，急匆匆向村后的山神庙赶去。在大店寺村后面的山神庙内外，浑透的老百姓们，黑压压挤了一大片。小小的庙窖里只能站少数人，大分人都站在黑暗的野场里淋着雨。庄稼汉们除过单衣就是棉衣，不像城里人在换季的时候有个衣、绒衣在里边。下当然还不到穿棉衣的时候，他们穿着一单衣薄裳，站在冷风中嗦嗦发抖。但他们谁也不离开这里，而且还有人继续赶来。他们把各自村里的“造反派”和有可能走风声的人，不是自己的族还是亲戚，统统都锁到大队或者仓库房里，然后从各只有他们才熟悉的神秘小上摸黑向这里奔来了。他们带着主席的语录本，带着庄稼人的良心来了。他们不准备打人，但是得防备挨打。防备挨打的“武”就是他们经常不离手的劳动工或家用——有的掂着镢，有的握着铁锨，有的着斧，有的扛着磨。老年人工扛着不动大家，就拿着槌、擀面杖、杀猎刀。他们知将要的事情危险，心扑地着，但他们并不准备退却。要是单个人，他们本来大分人都是胆小怕事的：可现在这么一群人合在一起，他们认为他们什么事也能于成功。再说，这是去解救亲的书记呀！他们在风雨萧瑟的黑暗中心神不安地待待着，只要侦察情况的人一回来，他们就会像决了堤坝的一样向石门公社的兽医站涌去！

这座小小的山神庙，不知什么年代就断了香火。文化革命开始时，大店寺村里的老百姓怕惹麻烦，没等城里破“四旧”的红卫兵来，他们自己就把里边的泥神像砸了个稀烂，连墙都剥了个一二净。现在，农民们站的地上，到都扔着涂颜料的墙和泥神像的断臂残。庙里的房梁上挂一盏不知谁从饲养室提来的灯，远看不见亮光，只模糊地照庙窑内的场地和庙门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