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

古龙：

见信好。

快到年关了，圣诞之后是新年，新年之后是chun节，人间会到chu1是贴金红包、瞬间烟hua、空dong祝福、和连绵酒rou。你在非人间，有年关吗？那里年关说真话吗？你最近也要常喝大酒吗？不知dao你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地狱，不知dao是天堂的酒更对你胃口还是地狱的酒更对你胃口？你在非人间，喜huan喝putao酒、啤酒、金门高粱、还是茅台、五粮ye、剑南chun、古越龙山？天堂和地狱没国界，应该没有防火墙，找人容易，灵魂没重量，以光速旅行，随愿而至。你在非人间，常常和谁喝呢？少年时代tong你或者和你一起tong别人刀子的烂仔？和你争一个姑娘的混混儿？坐你shen边听你构思《楚留香》的女人？

人间年关不好过，我看了看自己下面两个月行程，心生绝望。每天三zhong运动，开会、喝酒、睡觉。每天十二个小时以上的会，六个小时以上的酒，不到六个小时的睡眠。需要开的会和需要喝的酒，挪来挪去，还是排不开，gan觉仿佛华容dao，没当曹cao2，已经ti会到他的悲惨，pigu后面是关羽和关羽的大刀，周围是躲不开的官僚，当曹cao2不容易啊。没时间剃tou，所以十五块钱，去剃了一个光tou，下次再需要剃的时候，年关就已经过去了。没时间生病，所以每天一克维生素C，听说增qiang抵抗力，不容易gan冒。

人比较贱，似乎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样三项二bi1运动时间长了，人竟然渐渐适应了，每天会开到下午四五点，ba普洛夫狗一样，小白鼠一样，鼻子竟然闻到五百米外酒馆里摆好的酒和冷盘的味dao，53度，老醋hua生，脸上浮现chu浅浅的微笑。

酒大到一定时候，下脚的砖石地面开始柔ruan，踩上去仿佛积了厚厚的尘土、积雪、落hua，手里的玻璃杯子开始柔ruan，杯bi和酒连成一ti，杯bi比平时柔ruan，酒比平时jianying，连在一起，liu动而有韧xing。听见动脉在左边太yangxue上tiao跃，遥远的隔bi桌子上的女人比平时好看，脸上泛chu灯泡般的光华，同桌上说空话和假话的男人三分之一醉倒在桌子上，三分之一彼此拉着对方的袖口一对一倾诉一腔坦诚，最后三分之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手an住膝盖，我的小tui勾住桌tui，怕shenti飞起来。

这zhong状态的时候，想起凶杀和se情，自然想起你。你在杂文里问：“谁来和我干杯？”

初三和高一的两个暑假，连续两个夏天，北京的天儿不算太热，把你的全bu小说读完。那两个暑假。隔bi一对亲兄弟，两个小混混，他们有办法，他们有全tao的梁羽生、全tao的金庸、全tao的诸葛青云，全tao的你，两个纸箱子。我学校成绩好，他们号称到我家一起念书，每两三天带来一tao你的小说，我读你，他们自己chui自己的niubi2，瞎猜铁砂掌的练法。我最喜huan你后期的东西，《七zhong武qi》、《大人wu》。他们说不清他们喜huan什么，后来索xing不念书了，混了社会，飞机、钢材、西瓜、秋ku，什么都卖。后来，翻你传记，你爹在你中学的时候离开你和你妈，你很快也离开你妈，泡了一个舞女，一度加入帮会。大二和大三的两个暑假，没钱玩耍，没姑娘，没酒，没回家，在宿舍里，光着膀子仿你的路数写武侠，署名，古龙名著，古龙ju著，换钱，换酒，问姑娘，我写得好不好。那时候电脑稀少，复印很贵，稿子jiao给组稿人，一手jiao钱，一手jiao稿子，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那时候的酒和姑娘，年轻的肝脏和chang子完全没什么印象，肝脏不会ying化，chang子不会寸断。

其实，飞机上重新看你为数不多的照片和小说，你shen上缺点无数。zuo人，长得真丑，像个慈祥的杀猪的，过得稀烂，luan睡，烂喝，luan睡之后有私生子，烂喝之后闹酒炸被人砍，你的一生是吃喝嫖赌的一生。作文，你一不研究历史，二不考据武功，三不检点情节，虎tou蛇尾，前后矛盾，逻辑混luan，男人都是因为义气吃亏，女人都是因为珠宝背信弃义，几乎所有的小说都不适合拍电影。短文更是脚趾tou夹着笔写的，没有炼字锻词，偶尔有个别好句子，整篇没有一篇能看的，总ti基本不入liu。

但是，文字和人一样，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qiang，是弱，是弱弱的真，是短暂的真，是嚣张的真。好诗永远比假话少，好酒永远比白开水少，心里有灵、贴地飞行的时候永远比坐着开会的时候少。所以，大酒之后，看到女人而不是看到hua朵，看到月亮而不是看到灯泡，想起你而不是想起其他比你完mei太多的人。

1985年，你再次酗酒，导致食dao破裂，最终借酒解脱。你说：我靠一只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25年后的年关，写首诗经送你：

《最喜》：一个有雨有rou的夜晚，和你没tou没尾分一瓶酒。

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