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挂

尼姑玄机问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你想看我的luoti吗？”

这是唐高宗龙朔元年，西元六六一年。这一年，冯墓山上的恒chun藤憋了很久才勉qiang黄起来。或许由于冬天过长，麻雀和灰雀从树枝上起飞的时候，往往先向下坠落半尺，坠落过程中翻向天空一白yan，然后再一寸、一掌、一尺，加速飞起来，飞过树梢，仿佛小脑和翅膀在一瞬间忘记了如何飞翔。

玄机已经进了东山寺的总门，和弘忍面对面站总门内的山门前。山门后的僧堂、众寮、佛殿、法堂、方丈、得月楼、千手堂、观音殿沿山蜿蜒而上。因为房屋的间隔拉得很开，最远chu1的千手堂和观音殿竟然显得有些遥远了，屋ding和墙面的砖瓦上生chu青苔，和山和林木远远地灰灰绿绿地jiao织在一起，仿佛从来就是山和林木的一bu分。

玄机的目光越过弘忍的shenti，看弘忍shen后半空中的麻雀和灰雀，它们犹豫不决，反复扭tou，迅速展开麻灰或者青灰的尾羽，又迅速合上，仿佛定不下来是投入弘忍shen后的寺院还是玄机shen后开始返青的树林。麻雀和灰雀基本上不会迈tui走路，基本上都是两tui一起蹦tiao，或许是动作太快，两次运动之间仿佛有漫长的间隔。它们之间没有明确的首领，在实际发生之前，无法预知，一群里的哪一只会带tou飞起，也无法预知带tou飞起的那只会飞向哪里。返青的杂树仿佛是要占据尽可能多的空间，枝叶横斜，浅伸暗长，不顾姿势地蔓开，躲开其他同类，但是在自己独自到达的角落里忽然发现已经重复了其他同类都服从的统一安排，每棵树都长chu尽可能多的枝叶在尽可能多地收拾起傍晚慢慢移动、渐渐收敛的日光。

玄机发现自己刚才轻声的问话，在寺庙和麻雀和灰雀和杂树之间显得ju大，仿佛在她问话的一瞬间，所有鸟都不叫了，所有风都停滞了，仿佛一块卵石扔进池塘，水浅，砸在水底的另一块卵石表面，发chu比石tou碰撞池水刺耳很多的声音。这声音随着涟漪慢慢消散，消散到仿佛从来没有被发chu来过，傍晚的寂静就在这时从寺庙和麻雀和灰雀和杂树枝叶之间细密而丰富的空隙间升腾起来，从日光慢慢移动开和渐渐收敛后的空隙间升腾起来。

玄机的shenti在丝绸的僧袍里一动不动，她喜huan这zhong寂静，她从来没打算用hou咙发chu的声音让弘忍受到任何惊吓。在这寂静升腾的过程里，弘忍的shenti和寺庙一样一动不动，仿佛麻雀和灰雀和杂树是弘忍从未摇晃过的影子。

弘忍一直盯着玄机的额tou。玄机的额tou饱满，额tou上沿渗chu隐隐的青黑se的发gen，发gen发chu和寺庙和麻雀和灰雀和杂树都不一样的味dao，和自己脖子上奇楠念珠的味dao一起，一丝丝蜿蜒进鼻孔。

在鼻腔里混合而成的味dao不像动wu，也不像植wu。

弘忍说：“你从什么地方来？”

“大日山。”

“日touchu来了吗？”

“chu来日天下和你和你妈妈。”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搬到长安去。”

“为什么呢？”

“青苔浸上脚踝，在大日山已经gan不到心luan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玄机。”

“每日织多少？”

“每次日之前以及每次日之后，除了yinmao、腋mao、鼻mao、睫mao、眉mao、耳mao、汗mao，一丝不织，一丝不挂。”

负责打扫厕所的小和尚不二扒着靠近寺院外墙的厕所窗hu，透过窗hu上的孔dong仰脖一直看着山门前的玄机和弘忍。

玄机问弘忍要不要看luoti的那句话掴进不二的耳朵，仿佛一个拳tou打在不二的小腹，听上去比百本经书包han的信息更多。不二在瞬间甩了扫帚，窜上厕所的窗hu，然后就听到玄机一字一顿地讲yinmao、腋mao、鼻mao、睫mao、眉mao、耳mao、汗mao。

东山寺的厕所建在山门外的西侧，透过窗hu上的孔dong，不二完全看不到玄机的面目，甚至看不清楚玄机的胴ti，mama虎虎有个玄机后shen的lun廓，mama虎虎分chu肩、背、tun、tui。但是不二看到有光芒隐隐地透she1chu玄机的丝绸僧衣，仿佛鬋鬘里的玉簪，仿佛暗夜灯笼里的烛火，仿佛云彩里的月亮，仿佛雨雾里的山，仿佛个别抑郁的女香客阖上yanpi的yan睛。不二想，玄机死后，烧了，如果炭好，火候控制得好，或许能有舍利子在骨灰里面chu现。初祖达mo从天竺带来的舍利子，一直隐秘地藏在东山寺里，为了避人耳目，一直被历代当家方丈an照不同节奏变换埋藏的地点。不二入寺之后，弘忍就已经挪动过四次，每次不二都知dao挪到了那里，每次不二都看到有光芒从埋藏的地点渗chu，有时候是红黄的，有时候是蓝白的，有时候是绛紫的，每次不二都不说。不二想，就像热水倒进茶壶，村民杀猪烤rou，和尚了悟了苦集灭dao或者刚刚自摸干she1过脸上louchu倦怠的表情，怎么埋藏得住呢？

不二入寺已经五年，扫厕所已经五年，见过世面，透过厕所窗hu和门上的孔dong和f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