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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透过风声可以听出雪花落在地上时那种细微隐约的轻响。我关了窗,心里哼着那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看空中飘着北方的雪,永恒的痛…”想起了远方的父母,朋友,心中似乎有几分悲哀,又似乎那并不是悲哀。我把四五个猪肚洗了,放到一个大锅里去卤,明晚去孙则虎家参加同乡聚会,每人要带一样菜去。锅子里冒出的热气使厨房中雾腾腾香喷喷的,玻璃上顿时形成了排列得非常规则的冰纹。
不断有人打电话来约我去吃晚饭,我都回说已经有约在先了。我知道自己是在等着张小禾早点回来。到了九点多钟,我开始失去耐心,心中十分恨起她来。我几次跑到楼下去,二房东家的门缝中透出一片热闹。我开了门向街上张望,很多家都在门口挂起了小彩灯,在雪幕里一明一暗地闪。几次看见人影在雪花飞舞中越走越近,却不是她。开始我对走过来的人影抱着希望,失望了又想再等下一个,再等一个,终于绝望了回到楼上去。我后悔没有应了朋友的邀请出去,现在再去已经晚了。我不能老是对自己装聋作哑,现在我在心里承认自己已经爱上她了。我这样的警惕着犹豫着,多少次觉得自己已经放宽了心不去作那种没有意义的期待,却还是极为清醒地越陷越深。我呆坐在厨房中,熄了灯看窗外的雪更加分明,心中恨着自己,没料到自己如此不争气没有出息竟动了真感情。我一次又一次用力地甩着头,几乎都要扭伤脖子,似乎想把这种可笑的感情抛开,可停下来体会自己的心,知道这是徒劳的挣扎,我焦躁地来回走着,心中充满愤恨,却又不明白到底是恨她呢,还是恨自己。在绝望中又生出一点希望,跑到楼下去张望,又坠入绝望,如此几次。十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猛地推开房门,扑过去抓起话筒,却是周毅龙打来的。我有点事做了,耐心地和他说话,问:“这几个月你躲到哪里去了,再不来个电话?”他告诉我,已经不在那家餐馆干了,现在在一家工场剖鸡。我说:“干上老本行了。”他苦笑一声。我问:“你这会在哪里?”他说:“一个人呆在房子里,还能到哪里?”我说:“今晚是圣诞夜呢。”他说:“什么夜也不关我屁事,我是长空的一只孤雁。”我说:“你倒一个人在房里呆得住!”他说:“都习惯了,不呆又怎样?也不能老去看脱衣舞。我也懒得和人打交道,看那些鸟男女得意的嘴脸。”我说:“你意志坚强,耐得寂寞,要我非憋死了不可。你是男子汉以屈求伸。”他说:“都屈有这么久了,背也驼了,将来伸了也是个驼背。”我握了电话倒在床上笑得蹬腿乱滚。他说:“求你件事。”我说:“有事就记得找我了。”他说:“你们餐馆要人了,别忘记我,我天天杀鸡都杀腻了,我手下结束的生命也数以万计了。”我说:“我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呢,他们早就在挤我了。”我问他做油炉行不行,他说:“什么都行,只要没有血腥气就行。”我又问他老婆孩子怎样,他说:“伤心的事今天就别说了,反正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又把世人世事骂了一顿,用“冰封的大地,动物性的自由”总结了自己这两年的感想。我告诉他最近写了一点东西,在报上发表了,香港台湾也写去了,劝他也写一点。他说:“心中一团乱麻,扯也扯不清,哪里有心情写。都两年多没写过东西了,恐怕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个东西了。闲得无聊了把自己几年前写的书翻看翻看,除了名字那几个字,都陌生得很。这是我写的吗?真的有隔世之感,都忍不住哭了。”我只好泛泛说些“耐心总有机会”之类的话,他也不要听,叮嘱我别忘了找工作的事,把电话挂了。
我又到楼下去,雪下得更大,密密地在风中卷着。街上偶尔驶过来一辆车,在雪地里碾出沙沙的声响。我看见街灯下远远地过来一个人,身影好象是张小禾,在雪花飘飘中一直走来。我马上退到门里,从玻璃窗往外看。人影看不真切,似乎披着件什么。我记不起她下午是不是拿了什么遮挡风雪的东西出去。人影近了我赶忙上了楼,站在楼梯转弯处盯着楼下的门,心里设计着怎么做出懒洋洋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今晚的行踪一字不问,呵欠连连准备睡觉。等了一会,门竟没有响。我下了楼,从门窗往外张望一下,开了门出去。那人不见了。我下了台阶,看见那人已经走过去了,看背影竟是一个很高大的人。我一扬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抽了一下,心里骂着:“心糊涂掉了,眼也花了吗?”打了自己又觉得心里委屈,象挨了谁的打,心中痛恨有点疯狂:“这个死东西,还不死回来!”我抬起头,让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去体会雪花融化时渐渐扩张开的那种微痒的感觉,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又用手一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我在心中冷笑着,跟谁赌气似的,回房去了。躺在床上脖子一片火辣辣的痛。知道是刚才一时生气起来自己抽重了。这样心里更加恨起张小禾来,是因了她迟迟不回我才抽了这一下的,她必须负全部的责任,看我不跟她算这笔帐!我气鼓鼓地喘着粗气,想着怎么报复了她才解得这心头之恨。我跳起来把门闩了,把灯熄了,今晚怎么也不理她了。过一会又觉得心神不安,想起来开灯开门,心里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犹豫好久和自己赌了气拿毯子蒙了头睡,哪里睡得着。又爬起来开了灯到水房解手,却忘记了关门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