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心变了？

张俭看着小环，光又怕又迷瞪：心是变了吗？

小环的发蓬成个黑大芦，见张俭傻看着她，扯一把他的，要他跟她一块坐下，骂他现在装电线杆？在这儿跟多鹤快活的时候肯定鲤鱼打、鹞翻、玉龙驾云似的…

张俭挨着小环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早晨八下了大夜班，觉也不睡就去会多鹤，现在天又快黑了，十二钟的大夜班又在等着他。冬雾从芦苇沟里升起。她看见他两

是心变了。

可这不一样。一腾地方，就不是那回事了。

“你俩肯定来过这儿！在这些苇里面快活死了，也不怕着凉得血虫病！得了病回来害我跟孩们…”

为什么不一样？不是哪回事？！

三个小时的拘留，不了了之。张俭骑着车，带上冷漠乖顺的朱小环慢慢往家走。路上都没话，话在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看得差不离了。下面就是制裁、发落。张俭只服小环的制裁、发落。

张俭把自行车往芦苇丛里一撂，上来拉她。她一贯的撒泼放赖的劲又来了，跟他又打又抓，死活不下铁。火车震得铁轨“嘎嘎”哆嗦，小环哭得透不过气来，但他能从她不成句的话里听：谁躲开谁是鳖养的！死了净！一块让火车轧成馅儿最省事！

她的世让他变了心，变得对小环二心了。

那他打算把她朱小环怎样发落？让她继续个外人同住在那大就抹不开的屋里？她朱小环是狗剩儿？！她朱小环就是一条狗，也是吃屎吃尖儿的那条！她朱小环在这里陪他丢人现，陪他给他老张家祖宗散德，回了家，账可要一笔一笔地跟他好好算。

他给了她一掌，把她抱下铁。

心里不是一回事。心里的那回事，不好说。

不是的！不是这么简单！这心是个什么玩艺，有时候自己都不认识。

心是什么时候变的？

火车飞驰而过，一杯剩茶从车窗里泼来，茶渍茶叶在风里横向落在他俩脸上。火车开过去他才听清小环嚷的是什么。

小环从他睛里看到了他问自己的话：是变了了吗？是吗？

过铁的时候，小环让张俭往右拐。沿着铁全是野生的茭白和芦苇，常常有上海职工带着全家老少在铁边上忙，割茭白菜或到市场上去卖。初冬季节，幸存下来的茭白叶枯黄，和大蓬大蓬的肮脏芦絮碰焦脆的声响。张俭陪小环一格一格地走着枕木，自行车推不动，但他咬着牙扛着它往前走。一列火车远远地来了，在弯上悠长地鸣笛。小环哇的一声哭起来。

天大的冤枉！

不变他对多鹤怎么会这样…看不得、碰不得？一碰浑就着了？他过去也碰过她啊。变化开始在两年多以前自由市场的那个偶然相遇吗？不是的。开始得更早。小环把多鹤的世讲给他听了之后，就在第二天，他看见多鹤在小屋里给孩们钉被，心里就有一阵没名堂的温柔。当时她背对着他跪在床上，圆无领的居家小衫脖后的扣开了，她后发际线下面的、胎似的发。就那一截脖和那发让他没名堂地冲动起来，想上去轻轻抱抱她。中国女孩再年轻似乎也没有那样的后发际线和那样胎似的发。也许因为她们很少有这特殊的跪姿，所以那一截脖得不到展。他奇怪极了，过去只要是日本的，他就憎恶，多鹤上曾经现的任何一日本仪态，都能拉大他和她的距离。而自从知了多鹤的世，多鹤那茸茸的后发际和跪姿竟变得那样令他疼！他在这两年时间里，和她，和她眉目传情，有一些刹那，他想到自己的是个日本女。正是这样刹那的醒悟，让他动不已，近乎泪：她是他如此偶然得到的异国女！他化解了那么大的敌意才真正得到了她，他穿过那样戒备、憎恶、冷漠才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