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榔头敲焊条的碎渣,小彭走上去说:“馋死你——王八羔子!那皮肉哪是啥江米粉团子,是猪大油炼化了。又冻上,舌头一添就化!”
小石还装着万般不在乎的样子,摇头晃脑地笑。
“你去告密?你还知道啥秘密?人家那天晚上啥秘密都告诉我了!”小彭在钢板上走得惊天动地地响。
“啥秘密?”
“十条大前门我也不换给你,就这么秘密!”
“哼,还不就是那秘密…”小石两头看看。其实他们周围到处是震耳的金属撞击声,钢厂内的火车频繁过往地声响,吊车的哨子声,他们直着喉咙嚷。在他们身边的人也听不见。
“你知道的是啥秘密?”小彭警觉了,瞪着小石。
“你才知道那秘密呀?那一年多你没上张俭家去,我早知道了!”
这个女人跟谁都倾诉她的血泪身世,小彭原来并没有得到特殊待遇。一阵无趣,小彭觉得自己的浪漫如此愚蠢,小石和张俭背着他非笑坏了不可。
小彭在铁轨上坐下来,想着自己浪漫小丑的角色,又失败又悲哀的小丑。也许他是唯一为多鹤地身世心碎的人。他成了他们的笑料。
到处是一蓬蓬刺眼的焊花。金属撞击声比一千套锣鼓更声势壮阔。心碎的小彭缩坐在几条铁轨的纠结处。人人都在焊花的焰火和钢铁的锣鼓中过节,笑料小彭坐在这里,没有了东南西北,没有了下一步。
“叮咣叮咣”地金属声响敲打着他的心、肺、肝、胆。他的脊梁骨、脑髓。突然几节车皮倒退而来。小彭站起身要跨到铁轨那边去躲开它。
他却被人拉了一把。
“你个王八羔子往哪儿跑?不活啦?”小石指着另一端来的火车头,正和倒退的几节车皮相交错。
小彭如果往铁轨那边躲让。正好给火车头撞死,他差点变成车轮轧成地包子馅。
“姥姥的。”他嘟哝一句,甩开小石的手。他和小石这样的手足情是不能感激涕零地。
“我看你就不对,坐在那儿跟瘟了似的!”小石跟在他身后说。“为一个娘们儿,真去卧轨呀?不嫌腻味!”
“你姥姥的腻味!滚!”
小石知道他是知恩的:小彭这下不仅捡回了命,也捡回了魂。
晚上两人一块儿去澡堂,出来的时候小石说他去张家送猪肉去。食堂死了一日猪,肉全白给工人们。他抢了一份,给孩子们解解馋。
“能让孩子们吃死猪肉吗?”
“嘻,多熬熬呗!毒不死!”
“看这肉都发蓝,血憋在里头。看着脏得慌!”
“吃着不蓝就行!日本小鬼子饿急了。蓝肉也吃。他们吃生棒子生高粱,从河沟里捞出泥鳅就往嘴里搁…”
“多鹤告诉你的?”小彭问。多鹤告诉他,在逃难路途上她吃过蚯蚓。
小石愣了一下。这时他俩站在初冬的傍晚,刚洗过头发,湿气从头上冒起。
“她也告诉过你?”小石说。
“没听她说这些惨事,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吃狼奶长大的。日本女人都是母狼,养出那些杀人放火地野兽。我过去对她也…也没咋的。一听她跟我讲的那些惨事,真不想再糟践她。”
小石静静地听着。过一会儿他口气散淡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