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公被这一番江河直下的理论烈震撼！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霾，竟是顷刻消散，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亮，实舒坦。他站起向卫鞅一躬“先生一番理论，当真是屋建瓴，勘透天下，使嬴渠梁拨云见日，忧心顿去。敢问先生，本大，将如何？”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秋的河风萧瑟寒凉，与君臣四人异常的兴奋烈全然不同。最开心的是景监，他忙不迭的帮黑伯上菜上酒，害得一向整肃利落的黑伯竟是手忙脚，车英说他帮倒忙，景监却兴得哈哈大笑。片刻之间，船菜上齐：四个大黑陶盆，一盆羊炖，一盆清炖鱼，一盆生拌萝卜，一盆生拌野苦菜，另有一坛秦国的凤酒。君臣四人坐定，秦孝公亲自为卫鞅斟满一爵，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大爵“先生才谋，中定有秦奇计。嬴渠梁敬先生一爵，望先生教我。”说完，举爵一饮而尽。卫鞅坦然受了一礼，举爵痛饮，慨然：“国有明君如公者，何愁不？”

官船掉东下。秋日短暂，转瞬便淹没在远山后面，唯留一抹血红的晚霞，照得河面波光粼

“然则如何国？嬴渠梁却没有成算。”

秦孝公醒悟，朗大笑“对，咥饭。黑伯，上酒菜，与先生痛饮一番！”

卫鞅神肃然“治国之，国为本。王、仁政、无为，尽皆虚幻之说，与国之冰炭不能同。君上察彻，不为所动，鞅引以为。”

孝公大笑“说得好！来，再与先生痛饮。”向卫鞅拱手相敬，一饮而尽。

秦孝公双手接过，未及翻阅便声命令“车英，掉船回栎，改日西巡。”转对卫鞅拱手：“请先生随我回，嬴渠梁与先生一抒中块垒，竞夜长谈如何？”

秦孝公到惊讶了。他在《求贤令》中已经申明，图的目标就是要恢复穆公时代的霸业，与东方诸侯一争下。照这样的目标，达到魏齐楚韩四国的盛，应当就是满足了。而卫鞅居然说上述三国不足效法，气之大，当真是蔑视天下。是这个卫鞅不知治国之艰难，还是真有扭转乾坤的大才？他在骤然之间不清楚，不妨先虚心听之，于是谦恭的拱手：“先生之言，使人气壮，尚请详加拆解。”

提？”

“国亦有各法。魏国、齐国、楚国，君上以为哪一国可堪楷模？”

景监兴奋：“君上，仲齐一代，卫鞅要秦于永远，气魄何其大哉！”

景监兴的不知所以，兴奋的用秦人土语喊：“君上，该咥饭了！咥了再谈如何？”

“茫茫中国，代有良才，国何需借代而兴？”卫鞅慷慨傲岸。

“魏国乃甲兵财货之，齐国乃明君吏治之，楚国为地广人众之。目下正在变法崛起的韩国与齐国相类。”

卫鞅笑：“然则上述三，皆非本国，不足效法。”

卫鞅面肃然，侃侃而论“前三国范式之本弱，在于只一时，不永远，只表面，不本。魏国在文侯武侯两代是蒸蒸日上，真正盛，自魏罂称王，魏国便每况愈下。齐国是这一代齐王盛，之后必然衰弱。楚国则自楚悼王以后，一直是外中，不堪真正的一击。即或以目下正在变法之中的韩国而言，也是一代之，甚至不一代便会逞衰落之势。此中源何在？其一，变法不彻。李悝助魏文侯变法，以废除井田、奖励农耕、兴旺田业为主，疏忽了军制、吏制、爵制、国制、民制之全面变法。齐国韩国则更是浅的整军治吏之变法，没有彻的再造翻新。楚国之变法，因吴起惨死而中途夭折，对旧世族只有些须动，更休提彻二字。其二，法令不稳定，没有留下一个国家应当长期信守的铁律。前代变法，后代复辟，基不稳，必然是兴也忽焉，亡也忽焉。有此两大缺憾，岂能大于永远？又岂能成大业于千秋？惟其如此，三四国不足以效法，秦国要大，就要从本上盛！”

“君上呕心沥血，卫鞅自当披肝沥胆。”

卫鞅一爵饮尽，慨然：“治秦之策，鞅已谋划在。这是我访秦归来拟就的《秦九论》，请君上评。谋划，待君上西巡归来再行陈述。”说着，从怀中掏一本羊纸书恭敬递过。

秦孝公摆摆手：“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秦孝公叹息：“君无良相，孤掌难鸣。常盼仲复生，不期而遇。”

秦孝公喟然长叹“与三不相上下，嬴渠梁此生足矣。”

秦孝公听此一问，神陡然一振，目光炯炯：“先生此言，大有奥。嬴渠梁平日只为国忧心如焚，心念尚不及此，敢请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