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摇晃脑的学着斯文气“然也。”

木几中间的一个白发老人向县吏、贵客和鲸六，拍拍手，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老人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夜空回旋：“父老兄弟妹们，今日变法三喜：望华新村落成，土地重新分过，我等成了自由民！来，我等为此三桩大喜，先这一碗了！”说着端起面前的陶碗和邻座白巾青年“当”的一碰。

白巾青年一躬：“天地翻覆，理当与父老共庆。”后少年皱着眉，却也忙跟着一躬。

白巾青年神肃然，两行泪涌，滴落在脚下松的黄土中。

篝火周围摆了十多张长大木几，没有油漆，还是糙的木质本。几前坐着村中的老人、县吏和作为贵客的白巾青年，以及那位始终拿着鞭的少年。木几上摆着装酒的大陶罐，一碗方，一碗苦菜。木几外围，层层叠叠坐着望华村的男女老幼三百余，十多人一圈，每圈中间有两碗菜一罐酒，总角小儿们在篝火间窜来窜去的嬉闹着。瘦的鲸六坐在长大木几的最边缘，显得很是局促。

青年笑得直泪“这黑斑脎么——何？就是这儿，看见了么？”使劲的拍拍脑袋。

众人齐喊：“大喜同喜！来者有席！大喜同喜！来者有席！”

！老六万岁！”一个黑的壮年人向人群后兴奋招手“暮旦妈，快儿拿来啊！”一个浑补丁的女人挎着一个竹篮从人群后挤来嚷：“谁能想到，咱这黑斑脎，还占了个鳌！”众人不禁轰声大笑。

白巾青年注意到黑的鲸六额角有一块红的大伤疤，心念一闪，笑着问旁一个后生“敢问，这‘黑斑脎’为何？”

这是新建的望华村，十个“井”的农搬了这座新村庄，八十人家，腾了井田中的六百多亩耕地，村庄占用的土地是山脚下新开垦的荒地。那时侯的亩分为大亩和小亩，大亩二百四十方步，大约相当于后来的九分地左右；小亩一百方步，大约相当于后来的半亩地左右。秦国商鞅变法开始时，采用的是东方诸侯传统的百步亩，直到定都咸后，才改制为二百四十步大亩。这是后话。这个新村的东南就是险峻的华山，白日里华山的巍峨青峰清晰可见，所以被命名为望华村。村中的十井八十农人，都是原来孟西白三族的隶农。新法规定：隶农除籍分地成为新自由民后，须得与原先的宗主分开，各自集中建村。其所以如此，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无谓的歧视偏见与冲突，尽可能的消灭村族械斗的源。这些昔日的隶农除去了隶籍，有了自己安立命的土地财富，又和宗主分开村居住，心在陡然间完全摆脱了束缚，获得了自由，第一次尝到了直腰杆人的味，其兴奋激动之情自然要狂放的发来。

白巾青年却笑指田野：“快看，敬天了。”

后生使劲憋住笑“差不多吧，就是说这人背运倒霉。他呀，原先是官，你没看见他脸上那块烙疤么？你不懂秦人土话？哪国人？”

白巾青年疑惑：“脎，就是？”

一个老人声：“今日乃我村大喜之日，晚来行社火大礼！县吏王大人和这两位小哥，乃逢喜贵客，务请到村社同喜！”说完，向三人一躬。

秋夜，山脚下的一座茅亭边燃起了几堆熊熊篝火。

白巾青年仍然不解“哪，黑斑脎呢？莫非上生了黑斑？”

“——！”全场轰然笑叫，叮叮当当碰起来喝下去。

老人一抹白须，慨然：“这社火大会，一来为了庆贺，二来为了代一下公事。新法一村一治，不再是一族一治。同村可以多姓杂居，

瘦黝黑的黑老六和挎竹篮的女人，已经跪在了地石碑下，后还并排跪着两男一女三个少年。壮的女人从竹篮里拿两碗红方和两碗染红了的，递给黑六。男人恭敬的捧着那糙的陶碗，轻轻放到碑前的松土地上，又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三支香燃，小心翼翼的到松土里，而后抱拳向天声呐喊般：“上天哪上天，黑家九代为，给人家当了三百年。今日，我黑六有自己的地了，五百亩！天哪，天，你老人家有好生之德，差遣左庶长秦国变法，人有了自由，穷人可吃饱穿咧。求上天赐福左庶长大人寿比南山，永作农人的守护大神哪！”一番嘶喊，黑六竟是泪满面。女人颤声喊“磕！拜地！地神呀，年年保佑好庄稼——！”一家五连连叩。田中农人们慨唏嘘，竟是喜极而泣，哭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