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旗，这么早来了，有什么事？”闯王问，拉着郝摇旗坐下烤火。

“别说李自成已经死了，就是他没死，亲自前来，老也不会把牲、银钱和东西给他！老的刀认不得人。他闯王不闯王，不事先说好，别想来老的地面打粮。惹老恼了，白刀去，红刀来，看谁是这一方的主儿！…来人，把他轰去！”

李自成的心中更觉奇怪。平日郝摇旗说话快，今天为什么吞吞吐吐？

自成以为他并没什么重要事，也不再问下去，留着他吃早饭。刚吃毕，摇旗正要回去，自成也站起来要送他，忽然外打粮的小将世耀走了来。自成笑着问：

“世耀，你回来了？到了多少粮？”

“我说，自成…”

“坐下烤火吧。”等世耀在火边坐下以后，自成又问：“慢慢说吧，到底了什么事？”

“怎么又啦？”

“闯王，事啦。大江大海过了千千万，沟里还会翻船呢！”

“他不是随孙传勤王去了？”

自成近来正在用心读《孙十家注》，所以听了侄儿的话十分同意，说：

“二爹，昨天后半夜，我派往潼关去的探冒雪赶回，说潼关那边的风声又啦，咱们得赶快准备。”

“别问啦，自成，没有事！你派我往潼关去抵挡贺疯好吧？”

郝摇旗刚要说，看见李过匆匆走迸院里，就把话打住了。他平日同李过之间相得不很洽，有些话他不愿当着李过的面前说。李过一跨上房门槛，向郝摇旗打个招呼，立刻对自成说：

“已经吃啦。”

“我你娘！李闯王同他手下的大将们都在潼关死光啦，你还拿他的牌来吓唬老？回去对你们的掌盘的说：你们这些溃散的贼娃儿，要想在这个地面混，赶快乖乖儿投降老；不愿投降，赶快远一儿，别留在商县境内。这次看李闯王的死人面，我把你们的弟兄都放回啦；下次再给老捉到，可别说老不留情！”

“老弟，你到底有什么事？”

“都不是。是土匪！”

世耀听了去的人回来禀报，气得七窍冒烟，恨不得同黑虎星决一死战。但想来想去，毕竟自己的人太少，不敢冒失。他只好连夜奔回，向闯王请示办法。

不去的人如何解释，甚至发誓赌咒，说李闯王和几位大将确实没有死，但黑虎星听的谣言太多，只不相信这个人的话。他后来动了火，刀来说：

“妥啦，让我捉住翻山鹞替你气！”

“我现在就派人去。”李过说，从火边站起来，匆匆走了。

李过坐下说：“贺疯咱们自然不怕。不过咱们正要在这里收集旧，训练人，要是一打仗，俺二爹的屯垦和练兵打算就不行了。再说，潼关丁启睿标下有一千多人，商州和武关方面驻有两千人，同贺疯的人合在一起足有五千人。另外，西安方面还驻有一万官兵，随时可以调来几千人，咱们虽然不怕他们来，也得准备一下。有备无患，免得吃亏。”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问。“快说吧，说来咱们商量。”

“别急，打仗时当然少不得你这员猛将。”

个老伙计看门，自成到了以后，把看门人赶往别，这一座宅就驻扎了他的老营。他同双喜和张鼐住在堂屋两，中间空起来作为他同将领们谈话和议事的地方。东西厢和对厅都住着老营的亲兵亲将，另外一个偏院住着一功和分将士。黑漆楼门外是一片空场，可以容纳两三百人在这里练习武艺，但练习箭却得到村外，那儿有一片更大的空地，如今就作为校场使用。堂屋背后有十几间群房原是住长工们和喂牲的地方，如今改成了老营的号，也住了一些夫和亲兵。除堂屋右边有角门外，另外有一个后门可以。

郝摇旗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贺疯算不了我的属！咱不是怕他来，是怕他不来哩！”

当世耀向自成禀报时候，袁宗第、谷英、谷可成和刘纯等七八位大小将领都来了。跟着，李过听说了消息也赶来了。群情愤激，纷纷议论，都主张兵讨伐。他们认为如果自己显得弱可欺，以后就别想在这附近几县站立脚跟。大家也想到，虽然黑虎星手下有几百人，临时还可以联络本地土匪一两千人，但毕竟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狼上狗不上的，只须去三百多骑兵一冲，就可以把他们冲得溃不成军，何况还可以实行离间，

“摇旗，你刚才要说什么？”自成问。

“听说是走到山西忻县境里，他手下的人一则多不愿离开陕西，二则怕同清兵打仗，三则因欠了几个月的饷，哗变了一千多。恰在这时，洪承畴和孙传得到潼关的火急禀报，知咱们的溃散人有不少来到商洛山中，就派贺疯带着余下的一千多人星夜回渲关，快到风陵渡啦。”

“对，对。咱们要快准备，不可大意。孙说：‘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这句话十分要。你多派几个人前去潼关和西安打探，商州和武关方面也要随时打探。”

郝摇旗有儿勉地嘻嘻笑着，却不说话。自从来到商洛山中以后，他带回来的人有些回到原来队里去了，有少数因为受不了苦，觉着没奔，开小差了。虽然开小差的只是几个人，但对于留下来的人们却很有影响，如今留在他手下的几十个人都是他的基本弟兄，在战场上都是好汉，可就是不愿在商洛山中吃苦，不习惯像李自成的老八队一样遵守纪律。他们起初在背后有怨言，后来就在摇旗的面前嘀咕，要求他拉到河南去另谋路。摇旗起初不答应，无奈一天到晚被他们嘀咕，嘀咕久了，他就答应了手下将士们的要求，他想，他不能俏俏逃走，大丈夫来去光明，好朋友好合好散，所以特意跑来向闯王说明。可是一听说潼关官军有动静，他不能提拉走的话了。这时拉走，怎么能对得起自成呢？还有，别人不是会疑心他郝摇旗害怕官军么？自成见他不说话，问：

“不是，不是。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怕你不会答应。”

“我，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没有钱用了是不是？”

世耀率领着不足一百弟兄的打粮小队，去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商县以西，向地主的山寨要粮要款，半月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几天前，他派了二十多个弟兄往老营运送粮、银钱和绸缎，在半路上被一起土匪截住，全牲、银钱和东西都被夺去了，只把空人放回，有几个还被打伤。世耀一打听，知是黑虎星派人的活。黑虎星是商县境内最大的一个杆儿，手下有七八百人，别的小杆都俨然奉他为盟主。世耀派人去见他，说明自己是闯王的人，愿意同他讲和，各不相犯，只求把抢去的牲、银钱和东西还。可是黑虎星对着去的人破大骂，说：

“他娘的贺疯又回潼关啦，要来打咱们哩。”

“你吃过早饭么？”他问。

自成的脸一寒，赶快问：“怎么，事啦？碰到了官军还是碰到了乡勇？”

一听说是土匪，自成的心中就明白了。他早料到迟早会同附近几县的杆发生纠葛，而现在果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