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

库胡同。今早去尊寓趋谒，不想大驾已经来，不胜怅惘之至，询问贵价①，知大驾来看灯市。我回到仁寿堂代几句话，便赶快来灯市相寻。原以为此九衙纵横，人山人海，无缘遇到，只好晚上再登门叩谒，没想会看见老兄在珠宝店中，数载阔别，常怀云树之思②；今日邂逅相逢，快何如之！”尚炯说到这里哈哈地大笑起来。自从离开商洛山中以后，他在同有份的人们说话时故意文制制的。

“何事如此火急？”

梁掌柜慌忙说：“常先生务必费神一去，一则听说这位杨老爷在朝中颇有风骨，众所仰慕，二则是王给事中亲自来请，十分诚恳。至于这位先生，在下尚未请教，请留在敝号便饭，等候台驾回来。这样如何？”

“刚才王给事中王老爷亲自驾临，请台驾去替兵杨老爷治病。杨老爷长了一个搭背，群医束手，十分危险，务恳台驾费神一去，妙手回。”

“可是你我好容易见了面，还没有谈几句话哩。”

②云树之思－－从前知识分上和书信中常用的话，指朋友阔别后相思之情。典杜甫怀念李白的诗句：“渭北天树，江东日暮云。”渭北指杜甫所在地，江东指李白所在地。

尚炯介绍说：“这位是河南举人启东先生，愚弟少年时同窗好友，多年不见，不期在灯市上邂逅相逢，正如俗话说的‘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尚未一叙阔别之情，梁掌柜，你倒一个应急题目叫我去！”他哈哈一笑，转望着金星问：“启翁，你留在这里等我好么？”

金星地握着他的手说：“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情豪放。”

“去年冬月，弟因事有谷城之行，路过老河，遇一宝丰香客，始知兄有官司纠缠，来到北京，目下贵事可已办妥？”

“没有。目前贪横行，公沦丧，谁肯仗义执言？愚弟悔此行！”

金星在同乡和朋友没有多停留，匆匆地赶回下，等候尚炯。午时过去很久，还不见尚炯来到，虽然他明白尚炯去给杨廷麟治病是件大事，比他们的谈心要得多，而且他也明白尚炯在杨公馆必然要耽搁很久，被留下吃午饭也说不定，但是因为他急于想知尚炯近几年的生活情形，心中如饥似渴，不得这位不寻常的老朋友赶快来到，特别是由于他近几年抑郁无聊，对世事不满，受人欺负，来京城碰了钉，看透了朝廷的腐败和“亡国”征象，这就使他很想在同尚炯的谈话中多知一些关于“贼”方面的情形。至于这些“贼”日后会同他发生什

③二－－黑发杂有白发，古人称二。

梁掌柜一听说是他的同窗好友，又是举人，不等金星回答，重新向金星施礼，留得越发殷勤。金星同梁掌柜不熟，不愿相扰。他想趁这时往正门内一位朋友谈一件事，再到西长安街一位同乡家里取东西，决不肯留下，告辞先走，约好中午在他的寓等候尚炯。尚炯到后边打开箱，取两样药品和刀、镊、钳，骑上仁寿堂替他雇好的脚驴往舍饭寺去。

“听说杨主事住在舍饭寺，离敝寓不远。我下先回去，在敝寓恭候如何？”

当尚炯问金星来到仁寿堂药铺时，梁掌柜赶快起立相迎，拱拱手笑着说：

“好，甚愿一倾积愫。”

尚炯在朋友的脸上端详着说：“阁下也是风采犹昔，只是鬓上已有二③了。”

尚炯下榻的仁寿堂是一个有名的老药铺，兼营参、茸、银、燕等贵重药品的批发生意。尚炯路过西安找当铺办理汇款的时候，那个同李自成队有秘密联系的当铺伙计拜托账先生给尚炯写了一封书信，介绍他到京后在仁寿堂落脚。他扮贩卖贵重药材的行商，从西安来的时候带来许多真正的藏红、四川银耳、犀角和麝香，打算回去时带一些丽参和燕窝之类。仁寿堂原来只把他当一位有钱的客官，殷勤招待。后来一位邻家妇女上吊，大家认为已经死了，经尚炯扎了一针，下去一剂猛药，过了两个时辰，竟然活转。又有两次外科难症，别人认为不可救药，经他着手回。从此仁寿堂的人们才知他是一位了不得的医生，对他更加尊敬。

尚炯止在犹豫，金星忙问：“是哪位杨老爷？”

“常先生，刚才派两个伙计去灯市上找您，倒是大驾自己回来啦。”

金星和尚炯同时心中一动，换了一个。虽然他们同杨廷麟并不认识，但是他们对于杨廷麟是怎样一个人却都清楚，特别是弹劾杨嗣昌这件事和那封奏疏，在京师哄传一时，他们都能够背得“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的名句。

“赶快去，常兄，义不容辞！”金星怂恿说。

①价－－仆人。

梁掌柜说：“听说是兵职方司主事杨老爷，两月前奉派赴卢总督军前赞画。新近不知为何事贬往外省个小官，正要京，竟然害了这病。也是这位杨老爷情耿直，一时看不开，窝了闷气，所以病势日渐沉重，还听说，他的公馆里连他的后事都准备了。”

“唉，光茬苒，不觉老之将至！足下近几年寄迹何？何以知愚弟来京？”

“究竟所为何事？”

“仁寿堂离此不远，请到敝寓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