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疼痛并未止住。他竭力不呼痛,甚至也不呻吟,可是人们见他呼吸短促,又见他蜡黄的脸上不断地冒出来豆大的汗珠,便知道他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白羊店有尚神仙的一个姓丁的徒弟,军中都称他丁先儿。大家要赶快把他抬回白羊店医治,免得耽误久了会无法救活。听见大家在小声商议,他深怕自己一离开,这头道门户就会跟着失守,于是慢慢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
“我就躺在这里,不要抬我走。快去禀报高夫人,把医生接到这里。”闭起眼睛停了片刻,他听见远远而来的战鼓声和号角声,知道官军又要进攻,重新睁开眼睛,看看环立身边的大小头目,说道:“赶快派五十名射手埋伏在右边山坡上。你们都离开我,准备迎敌!”说毕,一阵剧痛,使他又昏迷过去。
高夫人率领援兵来到时,官军的第一次进攻已被打退。医生先她一刻骑马赶到,看见刘芳亮失血过多,生命垂危,赶快煎了半碗独参汤加苏木、红花,给他灌了下去,以挽回他的生命,同时将他的创伤重新洗净,敷以止血的如意金刀散,然后将伤处用白布重新紧紧包扎。但是刘芳亮受伤太重,灌下独参汤以后虽有转机,仍然昏昏迷迷,情况十分不妙。高夫人站在他的身边看了看,叫了两声:“明远!明远!”刘芳亮没有做声,好像在梦中似的喃喃说:“守住这道门户,莫退,莫退。…”只见他的嘴唇还在动,似乎在继续丁宁什么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高夫人把医生叫到附近一棵枫树下边,小声问道:
“你看,明远还有救么?”
年轻的医生回答说:“不瞒夫人说,要是我师傅不及时赶来,凭我这个本领,看来是凶多吉少。”
高夫人心头一凉,鼻子一酸,半天说不出话来。年轻的医生又说:
“夫人,我说出一句实话,请你不要见怪。明远将军的肋巴被打伤一大片,露着肋骨,半条大腿的肉都给打烂了,打飞了。伤太重,流血太多,如今除非神仙才能救活他的命。纵然我师傅及时赶来,未必能起死回生。何况,何况智亭山给官军占去,我师傅如何能及时赶来?我看,不如把明远将军赶快抬回白羊店,一面设法医治,一面替他准备后事。”
“你看他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
“要是照料得好,不再流血,伤口不化脓,顶多可以支持三天。要是不然的话,连三天也支持不到。”
“好,我马上派人送他回白羊店。丁先儿,三天以内他死了我惟你是问,三天以后他死了与你无干。”
想着刘芳亮十几岁就跟随闯王起义,高夫人禁不住簌簌地滚落热泪。她正要命人将芳亮送走,忽然官军又开始呐喊进攻。她立刻擦去眼泪,走上寨墙,隔着墙垛向外张望,见敌人正在蜂拥呐喊而来,不过只有五六百人,分明仍然是想要试探虚实。她命令将士们不要擂鼓,不要呐喊,等待敌人来近。当敌人爬上半坡,离寨墙二十步左右时,高夫人一声令下,登时弓、弩乱射,滚木、-石齐下,战鼓声和呐喊声震天动地。官军死伤甚众,仓皇后退。高夫人又一声令下,大约二百名精壮的汉子开门冲出,把官军追杀了一里多路,鸣锣收兵。刘芳亮被战鼓声和喊杀声惊醒,睁开眼睛问道:
“杀退了么?杀退了么?”
高夫人已经回到他的跟前,回答说:“把官军杀得大败,暂时不敢再来进犯了。明远,咱们安心回白羊店吧,这里没有事了。”
刘芳亮到这时才真正清醒,定睛向高夫人看看,伤口又疼痛得使他忍受不住。他没有呻吟,只是皱着眉头,鬓角上滚下汗珠。沉默片刻,他轻轻地叹口气说:
“嫂子,我挂彩太早啦,便宜了郑崇俭。”
高夫人立刻命人们将芳亮送走,随即挑五百精兵留下,其余的大队人马全回白羊店。她对留下的小将李弥昌说:
“据我看,白天官军不一定进犯,说不定夜间会来。这右边的山坡要多加小心。倘若今晚官军不来,明早必然大股来犯,说不定郑崇俭会亲自督战。你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赶快退到第二个关口。那里地势险要,另有人马接应,千万不能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