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自成问道:“造反是提着头过日子的事儿,你们为什么要来随我?”
高个儿青年回答:“回闯王爷,我们这些受苦人,各人都有一肚子黄檗汁儿,血一把泪一把磨蹭日子。如今再也磨蹭不下去,走投无路,才拼着命趁夜间逃出官军和乡勇的手,前来投你。要不是官军和乡勇把守得紧,差不多把所有的大小山路都卡断了,逃来的人还要多几倍哩。”
自成笑着问:“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投?是不是看我打了个大胜仗才来投我?”
高个儿青年说:“不瞒闯王爷,我们有的人原来是做庄稼老实人,走树下怕黄叶打头,踩脚下跺三跺不敢吭声;另外有的人虽说敢造反,可是谁没个家?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肯走造反的路。如今官军同乡勇来到商州西乡,奸掳烧杀,无恶不为。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家败人亡,才把心一横,走上梁山。既然在家活不成,不如投到你闯王爷大旗下边,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就是死也死个痛快。倘若得到机会,还可以报血海深仇。我说的全是心中话,闯王爷倘若不信,请你问问大家。”
自成已经收了笑容,又向高个儿青年问:“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高个儿青年的眼圈儿一红,说:“我是高车山这边的人。我已经没有家,--家破人亡了。”
“家破人亡?”
“是的,闯王爷,我已经家破人亡!”青年叹口气,接着说:“我家人老五辈儿给城里财主种地,替人家作牛作马,一年到头挨饥受冻。前年春天,我奶奶活活饿死。去年年底,我大①因还不清阎王债,眼看日子没过头,上吊死了。他一死,财主就逼着俺娘,把俺妹子要去抵债。俺娘见俺大被逼死,俺妹子又被抢去做丫头,呼天天不应,求人人不管,哭了三天没吃东西,连气带饿,到第四天就死了。她临断气前把俺哥、俺嫂子跟俺叫到床前,说:‘老天爷闭着眼,这世界没有咱们穷家小户的活路。妈先你们走一步,在阴曹里等着你们…’”
①大--父亲。读阳平声。
高个儿青年哽咽得说不下去,抱着头放声痛哭,李自成的脸色沉重,一言不发,一边等候着他哭过一阵后继续往下说,一边拿眼睛向众百姓扫了个圈。但见百姓们个个“鹑衣百结”有的骨瘦如柴,有的浑身浮肿。因为高个儿青年这一哭,他们有的眼泪汪汪,有的低头叹气,有的忍不住小声抽咽,有的虽然默不做声,却频频以手揩泪。过了片刻,高个几青年擤了一把酸鼻涕,用手背揩揩眼泪,抽咽着继续说道:
“俺妈才死三天,官军就带着乡勇来打商洛山。龟孙们路过俺的村庄,说高车山以西的百姓全通贼,先抢鸡、羊、牲口,又抢家具,然后一把火把村子烧光。俺大伯年纪大,没有逃,在家看门。他跪下哀求龟孙们莫烧房子,给一个当兵的一脚踢倒。俺大伯挣扎着爬起来,想夺回他点房子的火把。他在俺大伯的肚子上就是一刀。老头子的肠子流出来,倒在地上,知道自己不中啦,狠狠地骂了几句。这个兵又在俺大伯的胸脯上补了一刀。老人家就,就…”
高个儿青年又哭得说不下去。群众中抽咽的声音更多了。闯王转过头去问刘体纯:
“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他名叫白鸣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