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耀问：“大伯可周济咱了？”

他走过一个粪场，那里原来有一个小小的菜园，而今菜园里一青菜苗也没有了，剩下的是一个大的粪池和一片小的坑，坑中还没有完全枯。他看见几个人蹲在坑边，将刚刚从粪池里舀来的小桶大粪倒竹筛，然后将竹筛放到坑里晃啊晃啊，使大粪变得又碎又稀，从筛中走，把白的不住活动的组虫留在筛里边。他近来虽不门，却常听说有人从粪中淘蛆虫充饥，如今果然被他亲看见了。他到一阵恶心，没敢多看，赶快继续往前走。

王铁说：“不怎么，以后一个人不要来。你是书生，手无缚之力，来之后，说不定遇到歹人，命难保。尤其是黄昏时候，你千万不要离家。”

“哥！哥！”

张成仁说：“我到民表大伯家去了。我不能看着一家老少都饿死，去请民表大伯周济周济。”

王铁带着抱怨的气说：“成仁，你太不小心了。你一个人跑来什么？”

成仁说：“我实在是太大意了！刚才背后那两个人就是在追我，要是你们晚来一步，我就完了。你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的？”

惨淡的斜照在荒凉的葬场上，照在灰的屋瓦上，到都是森森的。特别是许多宅现在都空起来了，人搬走了，或者饿死了。这些空房的门窗很快被人们拆掉，有的甚至整个房都被拆掉。凡是拆下的木料，不好坏都当柴烧。一阵秋风来，张成仁到上一阵寒意。风，得地上的树叶刷拉拉响。因为缺柴，所有的树最近几乎被人锯完了。只有那满地的树叶，一时还未被扫尽，在秋风中满地。

当张成仁想到自己正一个人走在空的胡同里，而腰间又带有银，手上又提着一大包草药时，心中充满疑虑和恐怖，努力加快脚步，希望尽快地赶到家中。由于饥饿，上没有一把气力，他走了一阵就浑汗，不断气，心慌不止。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一看，是两个人地尾随着他。这两个人的窝陷，目光冷，十分可怕。他们显然比他壮，脚步很快，越走他越近。他恐慌至极，几乎浑都了，想着今天必定会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银和药材都要被夺去，自己会被他们剁开，煮了吃掉，同时想着老母、妻儿女和妹妹也将饿死。他想要大喊“救命！”可是在这冷僻的胡同里有谁能够听见呢？纵然听见，又有谁敢来救他呢？正在危急万分之际，忽然从右边的一条胡同中走两个人，他一看，原来一个是王铁，一个是他的堂兄弟德耀。王铁手中提着宝剑，德耀手中提着大刀，另外一只手中抓着一包东西。他们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张成仁，只见他面惊惶，气吁吁，德耀赶快上前喊：

铁说：“我现在也在宋门一带，跟德耀常能见面。今日德耀说一定要回家来看一看，我就跟他约好了一起回来。他是年轻小伙，我也懂得一些武艺。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人敢来害我们。可是成仁呀，你是书生，又不会武艺，饿得包骨，没有一把劲儿，可不要再随便一个人离开家

张成仁噙着激的泪说：“大伯到底跟别人不同！他给了我一银，又给了这一包草药！要是不死，我一辈不会忘下他老人家的眷顾！”

走了不远，看见有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正用锄刨开粪堆，在那里捡蛴螬，已经捡了二十几条。当他走近时候，那小孩赶伏下，用两手护住蛴螬，同时用吃惊的和敌意的睛瞪着他。那中年人也停下锄，用警惕的神望他。这神使张成仁到可怕，不由得脊背上一阵发凉。

在巷中一些暗森森的房里边，好像有人影在活动。究竟是人影还是鬼影，张成仁觉得没有把握。他十分害怕，忽然起一疙瘩，发都竖了起来。他近来常常听说，开封城中有许多地方已经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这不是一般的传闻，而是事实。半个月以前，官军从河北迫五百个百姓运粮过河，结果被李自成的人捉住，剁了右手，任其自便，很多人逃到城下，有的死在城壕中，有一分人从门了城，一夜间被兵丁们全杀死，将吃了，将卖给别人，一颗人七钱银。这事情也千真万确。另外，不久前曾有官军半夜缒下城去“摸营”有的人一去就投了义军，不再回来；有的去附近的村中将百姓杀死，把提回来，先向周王府报功领赏，然后重价卖给别人吃。因恐被人们认面孔，故意在被杀者的脸上和上砍几刀，诡称是格斗被杀。然而后来到底了脚，不仅有人认来是郊外的亲戚和相识，不敢声张，还有人看见有的死人不长胡，耳垂上带有窟，显然是用妇女的混充“贼”首级。现在官府已经明白实情，禁止兵丁们半夜再缒城“摸营”

张成仁明白自己得救了，在心中暗庆更生；赶快扑到德耀和王铁面前，回看时，那追赶他的两个人已经停住了脚步，迟疑片刻，回走了。

鹁鸽市附近的殷实主。他在应星的堂兄弟应朝家中坐过一年馆，所以同他们都是熟人。不过自从围城以来，他没有再见过他们。这两个人不再是往日那样胖乎乎的，红光满面，而是满面烟灰，憔悴万分，使他乍遇见几乎认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