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传旨，午门上急鸣钟！”

吴祥升为乾清掌事太监已有数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年年盼望着国运好转；不料竟然落到亡国地步，所以崇祯一哭，他也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①渠贼－－“贼”的大领。

“是的，请恕婢死罪，已经晚了！…”

“婢看见，贼步骑兵整队人城，分住各，另有小队骑兵在正门外的大街小巷，传下渠贼①刘宗的严令，不许兵将扰百姓，命百姓各安生业。婢还看见外城中满是贼兵，大概外城七门②全开了。皇爷，既然外城已失，人无固志，这内城万不能守，望陛下速拿主意！”

王承恩听见皇上说了“亲征”二字，心中吃了一惊，赶快从皇上手中接过来诏书稿于，看了一遍，但见皇上在两张黄笺纸上用朱笔写：

崇祯沉默片刻，又一次想起来太祖皇爷在他“显圣”时嘱咐的一句话：“你得想办法逃北京。”可是他想不好办法，向自己问：

“朕要亲征，你看看朕刚才拟好的这通诏书！”

王承恩跪下说：“启奏皇上，婢听说贼已外城，就赶快离开齐化门，先到正门，又到宣武门，观看外城情况…”

阁，听吴祥禀奏。原来当吴祥奉旨到平则门＿上捉拿杜勋时，杜勋已经缒了城，在一群人的簇拥中，骑着，快走到钓鱼台了。他正在城楼中同王德化谈话，忽然有守城的太监奔人，禀告王德化，大批贼兵彰义门了，随后也从西便门人外城了…

当王承恩阅读诏书时候，崇祯焦急地从龙椅上突然站起，在阁中走来走去。片刻后向王承恩问：

“刚才午门上已经呜钟，朕等着文武百官，君臣们共同商议。”

从午门的城上传来了急钟声。他认为，文武百官听见钟声会陆续赶来中，他将向惊慌失措的群臣宣布“亲征”①的决定，还要宣布一通“亲征”手诏。于是他停止痛哭，坐在御案前边，在不断传来的钟声中草拟诏书。他一边拟稿，一边呜咽，不住泪，将诏书稿拟了撕毁，撕毁重拟，尽他平素在文笔上较有修养，但今天的诏书在措词上十分困难。事实是他的亡国已在前，仓皇逃，生死难料，但是他要将措词写得冠冕堂皇，不但不能有损于皇帝份，而且倘若逃不去，这诏书传到后世也不能成为他的声名之过，所以他几次易稿，总难满意。到钟声停止很久，崇祯才将诏书的稿拟好。

“你看完了？‘亲征’之计可行么？”

崇祯哭着问：“王德化和曹化淳现在何？”

“皇上，不要再指望皇亲勋臣，要赶快另拿主意，不可迟误！”

崇祯刚刚抛下朱笔，王承恩来了。他现在是皇帝边惟一的心腹内臣。崇祯早就盼望他赶快，现在听见帘响动，回看见是他来，立即问：

“快快照实禀奏，逆贼外城后什么情况？”

崇祯面如土，又一次浑颤栗，瞪目望着王承恩停了片刻，忽然问：“难你要朕坐守中，徒死于逆贼之手？”

“朝门会议如何？”

“听说是守城的内臣和军民自己打开的。可恨成群的老百姓忘记了我朝三百年天覆地载之恩，拥拥挤挤站在城门里迎接贼兵，有人还放了鞭炮。”

崇祯突然大哭：“天哪！我的二祖列宗！…”

王承恩接着说：“倘若在三四天前，敌人尚在居庸关外，陛下决意行此京‘亲征’之计，定可成功。下逆贼二十万大军将北京围得不通，外城已破，只有飞鸟可以城。陛下纵然是千古英主，无兵无将，如何能够城‘亲征’？事到如

吴祥知王德化和曹化淳都已变心，而守彰义门的内臣儿正是曹化淳的门下，但是他不敢说实话，只好回答说：

他忽然决定召集文武百官来商议帮助他逃北京之计，于是他对吴祥说：

①寿皇殿－－明代寿皇殿旧址在景山东北，清乾隆朝移建今址，正对景山中峰，寿皇殿为永寿殿（清改名永恩殿）再东为观德殿。

“王承恩，贼兵已经了外城，你可知？”

王承恩颤声说：“陛下是千古英主，早应离京‘亲征’，可惜如今已经晚了！”

“启禀皇爷，婢差内臣分传皇上谕，召集皇亲勋臣齐集朝门城楼议事。大家害怕为守城捐助饷银，都不肯奉旨前来，来到朝门楼的只有新乐侯刘文炳，驸都尉巩永固。人来不齐，会议开不成，他们两位皇亲哭着回府。”

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载于兹。政不加修，祸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围困京师，突外城。宗社阽危，间不容发。不有挞伐，何申国威！朕将亲率六师讨，留东官监国，国家重务，悉以付之。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械，骡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歼丑类。分茅胙土之赏，决不言！

“他们都在城上，督率众内臣和军民固守内城，不敢松懈。可是守城军民已无固志，内城破在前，请皇爷快想办法，不能指望王德化和曹化淳了。”

“午门上虽然鸣钟，然而事已至此，群臣们不会来的。”

崇祯曾经略习武艺，在煤山与寿皇殿①之间的空院中两次亲自主持过内，所以他在死亡临时却不甘死在中。此时他的心情迷，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竟然异想大开，要率一分习过武艺的年轻内臣，再挑选几百名皇亲的年轻家丁，在今夜三更时候，突然开齐化门冲，且战且逃，向山海关方向奔去，然后奔往南京。北京的内城尚未失去，他决定留下太坐镇。文武百官除少数年轻有为的可以扈驾，随他逃往吴三桂军中之外，其余的都留下辅佐太。皇后和妃嫔们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只好留在中，遵旨自尽。这决定使他到伤心和可怕，可是事到如今，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忍不住放声痛哭。

崇祯截住问：“城门是怎么开的？”

②外城七门－－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广渠门、广宁门、东便门、西便门。

“晚了？！”

“难等待着城破被杀，亡了祖宗江山？”

①亲征－－崇祯因为是皇帝，在他的思想中没有“逃跑”二字，用“亲征”一词代替“逃跑”

崇祯恨恨地说：“皇亲勋臣们平日受国恩，与国家同命相连，休戚与共，今日竟然如此，实在可恨！”

魏清慧和几个女，还有几个太监，都站在东阁的窗外，听见皇上和吴祥痛哭，知外城已破，大难临，有的痛哭，有的咽，有的虽不敢哭声来，却鼻孔发酸，泪奔。

吴祥哭了片刻，抬劝：“事已如此，请皇爷速想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