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又说：”我知她从三月十九以后，心中埋藏着亡国之痛。其实，有很多朝中大臣都降了新朝，照旧官。咱们为女，横竖是皇家婢，不受辱就已经够万幸了，亡国不亡国，何必挂在心上？“她忽然一笑，脸先红，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看，今晚房烛之后，明日她成了伯爵夫人，再也不会心怀着亡国之痛！“

第二个女说：”你真是瞎说。姑娘嫁，谁不害羞？谁不拿个不搭理人的架？我小时听家乡有句俗话：‘你看她，怪得跟才来的一样！’新娘才到婆家叫‘才来的’，总是不笑脸。“

银等的箱，一件是朱漆嵌螺描金镜奁，一件是装着文房四宝和女工用的小箱，这小箱中有一件最令官中女伴们称赞的是一把从坤宁找来的锋利剪刀，人们称赞她一嫁就成了仆婢成群。一呼百诺的贵夫人，竟想着”三从四德“中的女工之事。

费珍娥虽然只有十七岁的小小年纪，但是秉刚烈，很有心思，在一般女中十分少见。自从三月十九日之后，她再也没有笑容，也没有对任何女伴谈论过自己的心思。每次李自成在武英殿西阁召见她，在众女的中都是天大的荣幸，引起纷纷议论和暗暗羡慕。女们都认为费珍娥已经被新皇上看中，随时都会被”蒙恩召幸“，一步登天。然而大家奇怪的是，费珍娥每次被李自成召见之后，在女伴面前从没有风得意的神情，也闭不说她自己有什么想法。女伴们也有在中读过几年书的，都在背后说：小费小小的年纪，却是个城府沉的人儿，在女中十分少有，日后必是一个贵人！

中午，费珍娥就在北池的临时行馆中休息，除随她的四个陪嫁女之外，还有吴汝义为潼关伯府安排的男女仆，一分人临时来到这儿侍候。宅外边有众多兵丁守卫，禁止闲人走近。厨师们虽然为费人安排了致的午膳，但是她吃得极少，仅仅要了一小碗莲银耳汤喝下肚去。从中带来的四个女都在左右服侍，并不劝她多餐。大家明白，像她这样有份的女，非一般使的女可比，本来就吃得很少，加上大家在被选皇前自幼听说，民间嫁女，新娘的在一天就不吃饭，不喝，免得到了新郎家中急于大小便，惹人笑话。然而她们并不知，费珍娥之所以在午膳时饮很少，除上述原因之外，更由于她心如麻，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今夜她要为她的大行皇帝与皇后慷慨尽节，血溅房！

作为女，在中长大，本来自幼就养成了忠君思想，何况她同众多女一样，认为崇祯是一个历代少有的勤于政事的好君主，国事都坏于贪赃怕死的文臣武将，所以在她们的忠君思想中了的对崇祯的同情。女们在中除看见太监之外，从来没有机会同正常的男接近。正当费珍娥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纪，被年轻的皇帝突然握住手，又地揽到怀中，放在上，这事对她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三月十九日黎明，有许多女在魏清慧和吴婉容的带领下奔西华门，投自尽，一是为着忠君，二是为着要保护自己的贞洁之，那末费珍娥为着忠与贞两个字更加不惜一死，她决不许任何人再将她搂在怀中。

在北池停留的时间不长，一到未时过后就开始由女们服侍，重新梳妆打扮，更换衣服，一切照官宦之家的新嫁娘的要求打扮好，等待上轿。在这之前，她独自默坐，冷若冰霜，几乎没有同别人说过一句话。女们都没有结过婚，在中也没有看见过结婚的事，此刻在费珍娥的边都不免到新奇、有趣。有一次当她们离开费珍娥边时候，是那样心情快乐，在一起咬耳朵。那个年长的女悄悄地笑着说：”珍娥真是不凡，逢着这么大大的喜事，竟然能冷静万分，不一丝笑容！“

又一个女说：”珍娥命好，为亡国人，能够蒙新皇上钦赐婚，与罗将军结为夫妇，心中一定喜不自胜，可是珍娥真是蓄不，两天来我从她的神中看不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听她说这话的女们同时悄悄地嫣然一笑。有一个女在她的手上轻轻地了一下。

一件事发生在半年以前。那时她还是乾清的女，有一次她去乾清官服侍皇爷，已经不记得是送茶还是添香，崇祯皇帝正俯在御案上省间文书，忽然抬起来，向她打量一，握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到怀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完全乎意外，登时她满脸通红，心中狂。忽然，崇祯将她搂在怀里，放在上。她浑，不能自持，贴在崇祯前。但是忽然，崇祯将她推怀抱，也放开了她的手，光又回到御案，回到文书上，似乎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再望她一。她回到乾清后边的房间中，倒在枕上，心中没法平静，而两颊仍在发。家婆魏清慧看见了她的这异常神态，赶快追了来，掩上房门，坐在床边，悄悄地问她遇到了什么事儿。因为魏清慧平日同亲一样对她，情最好，她又是害羞，又是激动，将她在皇帝边遇到的事情告诉清慧，声音打颤，满着两眶泪。魏清慧叹了气，悄悄说：”小费，难得你在皇上面前受此恩遇，倘若日后国运看好，贼被堵挡在山西境内，京城平安无事，皇上必会赐恩于你，你就有鸿福降临了！“

如今在北池行馆中等待上轿时候，她总是默默不语，既无笑容，也无悲容，使别人没法了解她的心情。其实，她的心中并没有半平静，想的事情很多。她想到今生再也不能同父母见面了，不免到悲哀，但是想得更多的是近来的，前的事，即将发生在房中的事。她也想到较远的一些往事，其中有两件事她想得最多，情景历历，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

中午以前，费珍娥的嫁妆就山北池临时行馆发，鼓乐前导，兵丁护送，抬送到金鱼胡同东酋的潼关伯府。经过之，很多沿街士民，男女老少，站在街上观看。虽然她的嫁妆很少，不像富家大的小阁，上百样陪嫁什，在鼓乐声中，熙熙攘攘，满长街，十分闹，也令人艳羡。但是士民们都知这是新皇帝钦赐婚，而女婿是大顺朝的开国功臣，年方二十，已经封伯，前程似锦。有许多看闹的妇女在心中叹：”这位费人，八字儿真是生得好，听说才十七岁，一就掉福窝里，享不尽荣华富贵！“

另一件历历在目的事儿是她同司礼监秉笔大监王承恩的一次见面。那时，李自成已经越过大同，正在东来，后中虽然消息闭，又无可以打听，但是都知”贼兵“一日

费珍娥和她的四个陪嫁女，自从十岁左右哭别了父母家人，皇，到如今有的在中整整关闭了十年，有的是十年以上。今天她们第一次离开了巍峨的皇，走了禁卫森严的紫禁城。这四个女从此可以同父母家人见面，可以在民间择良婚，所以她们在心中非常激费珍娥。倘若不是因为珍娥平日对她们较有情，不会挑选她们陪嫁，她们仍将关闭在之中，日后命运难卜。由于她们怀着对费珍娥的恩之情和耿耿忠心，所以她们服侍在珍娥边，不使由伯爵府来的女仆和丫环来打扰新娘的休息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