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鬼魂，你确确切切是我的娃儿！你到底还没有死！你到底回到娘的边了！…”

生冲到母亲床面前，扑到母亲的上，大哭起来。母亲用左手地搂着他，用右手摸着他的脸颊、下颏、耳朵、胳膊和手，还摸脊背，一面摸一面哭着说：

生兴奋地说：“我将来也要去，我要找他去。”

母俩抱在一起，哭得都说不一句话来。大嫂去拉生，同时劝母亲说：“娘！你的病还没好，别大伤心了！”但这句话刚刚，她自己也忍不住，靠在立柜上，用双手蒙住噎起来。一家三人只顾伤心，忘记了还有位送生来的客人。薛三少坐在外间的椅上，着纸烟。几个邻人围立在他的面前，向他小声地问长问短。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屋里的哭声才止。生哽咽着向母亲问：

“你哪儿都别去！”母亲把生搂在怀里说：“我死也不再放你离开我！娃儿呀！你看看我这发，你看看我这手瘦得像一把柴，我是活不了几天啦！”

“我二哥已经回来了没有？”

“我听见的声音，是的魂灵回来了！是娃儿的魂灵回来了！…”

“我大哥现在在啥地方？”

大嫂把油灯起来，把药碗端到母亲的床前，请母亲趁吃下。生走到外间去，向院里望一，无边的夜幕又落下来了——

常给我来信啊！”“不要忘下我们啊！”赵狮也笑着叮咛，笑得凄然。

“怎么到广东了？”

“他后来从天津逃到上海，”母亲小声说：“到一个纱厂里给人家工。不知为啥人家把他开除了，他在上海没办法，恰巧碰见几个河南学生要往广东去，他也跟去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人说！你伯说，他是在广东闹革命，叫别人知了要抄家哩！”

生同薛三少在路上走四天才到了邓县，中间因为文德和徐寿椿有军事冲突，多绕了几十里路。一大门，生就开始一面跑一面唤娘。母亲在床上听见了他的声音，悲哀地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对站立在床边的大媳妇说：

生的大嫂也听见生的叫声，慌忙地跑堂屋。看见生的睫上挂着泪，带着哭声呼唤着跑二门，后边跟随着几位邻人和一个陌生人，她惊骇地唉呀一声，迎上去一把抓住生的膀，一面架着生往上房跑，一面用哭声报告母亲说：

“还没有。还在唐县。你伯昨儿上东乡去问朋友抓钱去，明儿也许能回来。打算抓来钱路费去接回你二哥，带查听你的下落。唉，你回来了好，你回来了好，真是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边哩！”

“唉！谢天谢地，”母亲叹息说“他也没有死！一个土匪看他跑不快，用刀去砍他，他一栽路边的沟里，军队赶上来把土匪打死，把他救活了。唉，我的儿，娘的睛快为你们哭瞎了！你看看娘的发，三个月来完全急白了！”

母亲又噎起来，几滴泪落到生的手上。他静静地坐在床边，茫然地思想着以后的打算，一阵阵的煎药气扑了他的鼻孔。看来家已经迅速地破落得无法生活，决无力再拿钱供他读书。他决定暂且在家中呆一个时期，将来或者偷偷地逃去当兵，或者逃去找他的大哥。但是，他心里叹息着，广东是多么的遥远啊！

“娘，我二哥有没有消息？”

“你大哥，他呀，”母亲忽然把生拉近一，放低声音说：“他现在在广东，可不要走消息！”

“是真地回来啦！是真地生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