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杏礼小姐在等你们呢。"
听见杏礼的名字,凤仪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她走进客厅,见杏礼身穿一件黑色暗金长旗袍,一直垂至脚面,大约旗袍下摆太长,她穿了一双鞋跟极高的皮鞋,越发得高挑了。吸食鸦片使她消瘦了不少,即使化了浓妆,脸上仍不免露出沧桑之感。
杏礼见凤仪盯着自己脸,冷笑一声:"怎么,我变了?"
"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凤仪示意小卫把子欣扶上楼,对杏礼道:"我们去书房小坐一会?"
"不必了,"杏礼道:"我出来很久了,马上要回去,你送送我吧。"
凤仪默默地跟着她,走出了邵府。此时天色已晚,马路上亮着昏白的灯光,行人与车辆都很少。凤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曲线分明的人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不禁微微笑了。
杏礼奇怪地看看她:"你笑什么?"
"看见高兴呗,"凤仪借着酒劲:"我们很久没见了。"
杏礼停下脚步,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你爸爸出家之前找过我。"
凤仪一愣:"什么?"
"他告诉我杨练已经死了,死了几年了。"
凤仪看着她,微张着嘴,不知要说什么。
杏礼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还给我算过一命。说我现在时运不济,不久就会时来运转,而且我会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去哪儿?"
"他说我的时运在南方。"
"南方,"凤仪看了看四周:"我们现在在北方吗?"
"他说的南是广东那边的南,"杏礼冷笑道:"他说对了,我是要走了,去南方。"
凤仪又清醒了几分。她郑重问:"你要去哪儿?"
"香港,"杏礼道:"有个香港男人,他是我的影迷,很有钱,一直想娶我,但是提出结婚后要我跟他去香港,我答应了。"
"那,"凤仪半晌问:"孩子怎么办?"
"孩子?"杏礼厌恶地道:"你爸爸说,这孩子天生克父克母,是个灾星。我看她也不是个好东西,还没有出生,就克死了她爸爸,自从有了她,我一天好日子没有过过。我不管你爸爸说这话是真是假,或者只是为了帮你弄到这个小孩子,但是我想告诉你,这孩子我不要了,你要是想要,我就给你,不想要,我就送回娘家,随便我妈怎么处理。"
"我要,"凤仪连声道:"我要我要,我当然要。"
杏礼见她面露喜色,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杏礼,"凤仪觉得酒劲上涌,让她的情绪又激动又伤感:"你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我哥哥最心爱的女人,你要想去香港重新开始生活,我特别为你高兴。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她,而且将来,我会让她来找你,和你相认。"
"不,"杏礼冷冷地道:"我不想认这个孩子,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为什么,那个香港人不愿意?"
"他没有什么不愿意,"杏礼道:"他说可以供我抽鸦片,还说可以供我养孩子。"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凤仪惊诧极了:"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呀?"
"你知道为什么吗?"杏礼看着她,"她长了一双和你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睛,"杏礼像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这些话:"又冷又没有感情,就像冬天的湖水。每次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你哥哥。我居然会迷上那样一双眼睛,我真是蠢透了。"
凤仪如醍醐灌顶般惊醒过来。难怪她一直觉得孩子和哥哥长得像,其实那小囡的五官没有一处是哥哥的,就是她的眼神,只有哥哥才有那种眼神。她脑海里闪现出小姑娘平时笑或哭的模样,没有错,不管她脸上的表情如何丰富,她的眼神一直没有变化,平静的像永远不起波澜的冬天的湖水。
凤仪突然理解了杏礼的痛苦。杏礼嘶哑着嗓子:"我这一生,多少人为我付出过,我从来没有珍惜。可是我为了他,我可以息影、可以去做别的事情。我不过只想和他成个家,有个我们的孩子,过过上海人平常的小日子。我的要求高吗?可是他却违背了诺言。我不管他杀人是什么理由,"她猛地停住脚步:"就算四万万中国人全部感激他,我也恨他,就算四万万中国人全部以他为荣,我也恨他!"
她转过头,看着凤仪:"我不想再想到他,再和他有任何联系。这个小囡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教育她,不要让她像我这样,女人太漂亮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杏礼,"凤仪不知能说什么,半晌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