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举人思索半晌，红着脸刚想举杯自罚，忽地想起一句，忙：“三五在东，一红，桃依旧笑风。”

他这人恃才傲，一旦碰到了不识货的主儿，那真是最叫他无法忍受的一件事，当下忍不悦，呵呵一笑：“呵呵呵，雕虫小技，见笑大方了。程将军是镇戍一方的朝廷虎将，这样的小技想必是不会放在里的，不如就请程将军当众舞一回剑如何，你我一文一武，一琴一剑，也可算广原一段佳话了。”

他知自己这位老友喜卖自己的本事，不过他这人虽然目一切，也确实有些真本事，让他当众奏一曲，既满足了他的表现，也等于间接向程老太君赔罪了，岂不一举两得？

他这句话若不提那个雅字原无不当，可这样一说，倒像人家府里全是俗了，程老太君和程将军听不来，程夫人和唐焰焰这姑侄俩却是不约而同地把柳眉一皱，瞧向陆仁嘉时，真是满的憎恶，他犹自未觉，洋洋得意。

看他满脸嗟叹，倒像是可惜了这样一好琴，偏偏落在程世雄这样大字不识的武夫家里，程夫人姑侄俩听了更是气愤，程将军母虽说不识文字，但是人情世故却比许多人还要阅历丰富，品其中味，心里也有不是滋味。

旁边立时有人声叫好，徐知府和姜教授谦让片刻，便由徐知府接下一句，他思忖片刻，说：“我有嘉宾，醉太平，人面桃相映红。”

这一番对答，一圈下来又是一圈，程世雄坐在旁边瞪着一双二五，完全不知所云，程老太太也在这一桌，听得昏昏睡直打哈欠，徐知府行酒令本是为了缓和情绪，如今气氛重新洽下来，见程将军母已面不耐之，便笑：”呵呵呵，本府酒意上涌，这酒令已是行不得了。仁嘉兄啊，你的琴曲如仙乐纶音，天下一绝，何不当众弹奏一曲，让我等一饱耳福呀。”

陆仁嘉洋洋洒洒一曲奏罢，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姜教授、杜举人等人惺惺相惜，齐声喝彩。徐知府脸上也了笑意：不如何，他这同窗还是有真才实学的，虽说言辞孤傲，惹人生厌，这回总算给他挣了脸。

程老太君一听心里就有些不乐意，庄人家老太太，忌讳事儿多，这儿过大寿呢，让自己儿拿把明晃晃的宝剑耍来耍去的？成什么样！这个姓陆的胡都那么老长了，莫非那年纪都长在狗上了，怎么尽些讨人嫌的事？

程世雄眉一皱，心想：“这老货还真是个没力件儿的，徐知府也真是，说甚么请个名士来为俺壮壮场面，这不是给俺老娘心里添堵么？罢了，便舞一回剑，赶应付了他了事，这个人长了一张臭嘴，免得他再生事端尽惹闲气。”

陆仁嘉听了晒然：“杜举人这个令儿本是好的，惜乎‘桃依旧笑风’与姜教授的‘人面桃相映红’缘自同一首诗，未免有取巧之嫌。”

程知府一番苦心，陆仁嘉怎能会，他在众人叫好声中，又受姜教授、杜举人等一众书生好一番捧，这才自矜地笑：“好吧，只是程将军乃是武将，想必府中尽是刀枪，这琴萧雅可也有么？”

陆仁嘉旁若无人，把琴弦略一调拭，大袖一展，双目微阖，悠然自若地十指便抚上琴去，一时间琴声悠悠而起，如遏行云，音质澄净空明，十分动听，旁人未醉，陆大名士已自醉其中，不能自了。

姜教授在他思索的时候也已想好了答案，便脱接：“公侯城，得胜令，醉闻气睡闻莺。”

杜举人脸一红，自嘲地：“是是，比起三位大才，杜某自愧不如，这便罚酒三杯。”当下自斟三杯，一一饮尽，倒是海量。

一旁自有侍婢匆匆奔往内宅，不一会捧了一琴来，又有小厮抬过一张书案，放好锦墩，陆仁嘉似已忘却了方才被丁浩诘问时的难堪，欣欣然又饮一杯酒，这才走过去坐下，轻轻一抚琴弦，讶然：“好琴，好琴，可惜…可惜…”

丁浩一旁看的好笑：“这货，倒自恋的很。”

程夫人吁了气，淡淡地：“来人，去取我的琴来。”

他刚觉有些庆幸，陆仁嘉那张讨人嫌的大嘴又开始惹祸了，原来他弹着琴，如神游太虚一般，待琴音袅袅而绝，方始睁开睛，睁一看，见程世雄神平静，那狷狂的儿又上来了。

想到这里，程世雄便起说：“好，陆先生抚琴，那俺…便舞一回剑。来啊，取俺的剑来！”

陆仁嘉是令官，自然应拈第一首，他沉片刻，说：“载骤骎骎，醉，门俱是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