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猛然听见面前哼了一声，定神一看，不觉愣了。只见那凤姑儿鼻里三气，泪儿格盈盈，冲着他只是把那嘴角儿一会儿招过来，一会扭过去，真正像要大吵大骂一场似的。张青天老汉这时才“格登”

张青天正想说个什么，那凤姑一扭去了，把那门扇儿掼得震天响，一句一个“腥气”凤姑儿走后，张青天再也没想别的事，单想那纸包包，单想那黑豆豆。

他罢这门坎多年了，打从于小辉嫖风狼开始后，老汉便臊气得不想这个门。推门一看，大大地吃惊。只见那屋里翻翻得活像个，炕上没有席，毡上打铺钉，被烂成些布絮絮，墙上一片黑瓦瓦。

凤姑儿一听更气了，一把抹了泪，骂：“爹爹呀，我好难骂你。说一句话不怕你计较，他们于家的人，三辈儿捣烂去还不一颗平常心来。

好在是哪一个女不嫁人，哪一对夫妻不风。为人都是人养的，为人也都是养人的。你老人家都六十大几的人了，还隔三过五地和我娘颠倒颠呢。你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名誉上有个男人在，可十天半月不沾家。

直想得心里麻一团，瞎好理不来个绪去。他从心里咒骂儿于小辉：小呀，你就是老的勾命鬼。

你不给老吃，不给老喝，单给老受些日怪气。世上的女人不都是一样的么，哪一个肚上还能栽呢还是柳呢。你怎就浇了别人田，把自己田里旱成这样。你可让老怎办呢么？

他一个人就这么念念叨叨一直嘟囔到大天黑，老伴儿才从镇上买‘刀剑药’回来了，晚上睡觉时要给他的伤上贴，被他臭骂了一顿。

那凤姑儿正担了一担儿门来，扁担链长，她的短，两只桶底地。再看那凤姑儿的脸，发就是，泡就是个，两抖成个骨栾栾，胳膊缩成个圆圈圈。椿木扁担四寸宽，咬牙切齿难换肩，只见她双手死着扁担走，一步一唤。

即便回了家，也还是睡下时怎个样，起来还是怎个样，一发和那过路旁人一个样。你细细看这黑豆去，每一颗都有我牙印印呢。你儿一个月不挨我的，我才攒一颗。一年共有十二个月，我你家有几年，你数一数，看这亏心货黑豆有多少么？”说着便大哭起来。张青天老汉这才吃了个惊，害了怕，浑抖得忽沓沓，连忙劝：“娃娃呀，你有话就慢慢讲，不要哭，心别人听见了。”

立她把那‘刀囱药’退了去，换几个发夹来。他要和风姑说话呢。老伴儿是个老实人，等了几天看看张青天的伤好全了，便又“格颤格颤”地上小镇退药去了。张青天老汉这才拄了儿来到凤姑屋里赔礼来了。

胆大话。不在谁上谁不知。你当这是黑豆么？这是我的泪账。爹爹呀，现在咱们把话说在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要脸了。

十只瓦罐九只空，一只里放些苦菜。揭开锅儿黑，灶门前没有柴一，盘里盛几块黑豆饼，一恶腥冲鼻。

“娃娃呀，这常是你挑哩？”凤姑儿不说话。“这柴也常是你砍哩么？”凤姑儿不说话。“那地里庄稼也都是你务的？”风姑儿不说话。张青天一下生了气，一个掌朝着凤姑儿的脸上过去，骂：“看你外狗熊样，嘴里说得神兵百万，起事来也不谈，你要你的男人球哩。就这样下去，把你狗日的熬死，累死，谁知呢？”

一下说起了一件事，心想：凤姑的男人不就是自己那宝贝儿于小辉么？人家娃娃受了屈。咱说几句下情话也就算了，哪里还有开骂人的理呢？正想退门去，猛不防那凤姑儿一下扑了过来，伸开两手只往张青天老汉的上抓。

张青天老汉不看罢了，一看就是个心疼。伤也不顾了，疼也不顾了，扔了个拐杖冲着那凤姑迎上去，连忙把两桶倒缸里，又起扁担连着挑了几回，直把那缸挑满，锅挑满，盆盆罐罐都挑满。这才和凤姑说起了话。

你当我是个哭，个嚎，生下个鼓儿命，只让那缠腰锤儿捣么？你想想，我这些话儿再能给谁去说，天底下哪里还有给我当家主事的人？我原来指望着你，想不到又是个竹篮儿打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