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了,回过头看着她。她的眼睛望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只是一片摸不着边的黑暗。她眼睛里有一星星的光,微微闪烁。有一件事令我产生窒息感。在远处路灯光微弱的映照下,她脸上是一种我极熟悉的表情——确切地说,是那种表情所反映的一种情绪。我从她脸上看到了自己内心曾看到过的空洞。
我极力克制自己在那一瞬间突发的冲动。我把两只手都揣到裤兜里去,以免自己会张开手臂去拥抱她。为了减轻内心的惶恐和羞愧,我的心怦怦跳着,和她说话。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但喉咙却有些哑“一个人,很难做到事业家庭两不误。”
她的叹息声像呼吸一样。“可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女强人。我更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想有一个和和睦睦的小家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在家庭问题上,我觉得自己整个儿是个傻瓜,处理不好事情,也不明白该怎么处理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我不敢再和她讨论下去。这样实在太危险了,在这沙漠一般无边的黑暗里,人心焦渴得如同迷失方向的旅人,即使眼前出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也会自欺欺人地扑上前去。
“走吧,”我说“我送你回家。天晚了。”
她沉默片刻,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我跟着她出了幼儿园的门,骑上摩托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的胸口满满的,却又没有一点儿分量,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干燥的杂草。她在我身后坐着,身体并不与我接触。除了偶尔给我指指方向,她仿佛不存在一样。
“到了。”她说。我似乎能在轰轰的声响中听到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但没有熄火。她轻捷地下车,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动静。我不待她转身进楼道,便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这时候我听到头顶传来小女孩儿清脆的、喜悦的叫声。
“妈妈!妈妈!”
我抬头张望,看见四楼一个窗户大开着,里面灯光明亮。一个小女孩儿趴在窗口,朝着下面欢快地挥手。再看看岳琳,她仰头看着楼上,笑着和女孩儿招手,然后回头对我笑笑,道了再见,便走进了楼道。
我再抬头看了看,却见那扇明亮的窗前,小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张男子的脸。因为逆光,只能看清面孔的轮廓。但我自然知道,那应该是朱文杰。我做了两秒钟的思想斗争,还是冲着朱文杰扬扬手,笑了笑。
朱文杰一动不动,在原位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无声息地离开了窗户,那扇窗户也被关上了。我茫然地呆立着,不知朱文杰是没认清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令他不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知是就这样走开,还是上门去和朱文杰问个好。最后我还是选择把问题变得简单些,直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不出我所料,李燕还在温妈妈家。她们已经吃过饭了,我的饭好好地留在桌上。我心情恶劣,只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便一句话也不想再说。温妈妈要给我热饭,我告诉她不用热,直接吃就可以。李燕去给我倒了一杯茶,只是小心地看看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悄悄地走了。
3
第二天上午,应该是队里的例会。主持人自然是队长岳琳。但她不知为什么迟到了,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大家都纷纷猜测是怎么回事。林光远知道昨晚岳琳和我加班了,也私下探问情况。我只告诉她,昨晚岳琳的摩托车坏了,是我送她回家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弄不清。由于岳琳平日里极有时间观念,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由有几分担心。
我们只好自己组织起来开会。开到一半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了,岳琳急匆匆地走进来,边走边把散着的头发盘起来。等她走到我们面前时,如果不仔细看,已经找不到什么忙乱的痕迹了。她没向我们解释迟到的理由,干脆利落地将例会进行下去。听取汇报、组织分析、进行总结,最后是对各人下一步工作的安排。每个步骤都那么紧凑连贯,就像是她脑中设定好了程序一样。而她的每个手下也都如此习以为常地接受这一切,仿佛这就是她天生的使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