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我已经在收拾所有的东西了,我就会离开这座城市,这间房间,这家公司。这儿,到处都是你的气息,这是我唯一不舍的。每次走到楼下,我总是忍不住盯着十三楼和四楼,因为那儿你曾经住过,你曾经工作过。
我一直是知道的,你的窗帘是暗红色的,厚厚的绒,围着一层薄薄的白纱,你窗口的灯光也是淡粉色的,因为这层帘子的折射。你常常站在窗口向下看,你的蓝眼睛看上去天真无邪,你的笑也一样干净得几欲透明。
这是我恨你的原因。
一旦离开了这里,我知道你就再也不能找到我了,而我也再不会找你了。我每每想起那些个和你相处的日日夜夜时,就忍不住在心底尖叫,尖叫声扎得我很痛很痛,但我却以为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写了这么多了,还没有写过我想告诉你的那些真相,因为这真的太难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不知道你还关心不关心,我不知道。
但是我一定要找个人说,而我最想告诉的人就是你——其实这是一封不会寄出去的信,你永远也不会看见的,但是,写下来还是很艰难,我的全身都很痛,我想拨通你的电话告诉你我要睡觉了。
我相信你不会忘记戴西的。你会吗?
第一次见到戴西是在公寓的楼梯口,她边讲电话边往楼上走,我真的很喜欢她——我指的是那种女人对女人的好感,仅仅限于外表带来的赏心悦目。
她真的是太优雅的女人了。一头染成暗红色的短发俏皮地散在耳边,高挑的个子,我还记得那年她常穿一条白色的长裙,细细的蓝条子,面料光滑细软,宽宽的腰带松松地打了个结。
她看见我了,微微一笑,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她当时并不认识我,但那微笑却极为自然,就像熟识了许久一样。
后来部门开会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销售部部长,当时的确很讶异,因为她只有二十七岁,还那么年轻漂亮,她说话的时候都是轻声轻气的,平时话并不多,我觉得这样的人并不合适做销售,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总经理秘书,后来升到总经理助理,然后,才做了销售部长。
我从来没问过你对她的印象,也没问过普对他的印象。即使是我躺在普的床上,吸着他递给我的烟,感觉他的唇在我身体上轻柔地抚动时我也没有提过戴西一个字。
对不起,我又提起了普。但是,事实是,他是我的第一个情夫,我不能不想到他。情夫,这个词很丑陋,是吗?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没有想到过,戴西竟然是总经理的情妇,因为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而总经理又那么难看,那么老?还是因为总经理常常带着夫人到处招摇撞骗,表演一出恩爱夫妻的好戏?
当刘把一份合同递给我让我盖章,他随意拎起我桌上的机票说“总经理又和戴西出差?这次又到哪儿鸳梦重温?”我以为他只是胡说八道,但我的脑子还是“嗡”地响了一声。
我没有想到这么漂亮制度如此严格的公司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不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我装作没听见,只是盯着手中的合同。
那段时间我老是做梦,梦见我的丈夫又出事了。我气喘吁吁地醒来时总是看见床头的小灯温柔地吐出些暗黄色的光线来。我这才明白过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
十七岁的那次初吻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他,最后,我的理想实现了。可我没想到,我的理想达成需要我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
他那时常常带着我到处玩,他和我两个人,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只是偷偷地私下来往,我们共同的熟人太多了,而我们只愿意单独享受些甜蜜。
一切都在我十八岁的一个夜晚改变了。
那个白天我们在爬山,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偏着脑袋准备回家睡觉了,灰红的天色洒满了山头,他脸上也披了厚厚的一层红光。
他对我说,他拖欠了十二万元的公款,因为做生意,因为他想拼命地挣钱,没想到,他亏了。
他说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我,你真的没有看见他的眼神,你不会想象到一个男人也会有如此无助如此哀伤的时候,他没有哭,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但是当时我以为他就要哭了。
他吻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生气在复活,因为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的胳膊越来越用力,我整个人都在他的怀抱中缩小得微不足道,我只知道我在他的怀中,而他,是我最爱的男人。
我的头发纷乱,我靠在他怀中许久都没有说话,我以为这就是一生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疼痛让我开始寻求他的安慰,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性是这样的——我的身体似乎被涨大了,中间空空的,就像他的身体没有离开一样。我身边的卫生纸上染着淡淡的一片片粉红色,淡得几乎都看不出来,它一点点都不像血,而像碎片,小小的粉红色玻璃碎片。
很久很久,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话我相信,因为他几乎像我一样笨拙,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说,他明天约了个女人,一个有钱的女人,她答应替他赔这十二万,要是他陪她三年的话。
你震惊了吗?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我想,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当然也是我最初的想法。我一点儿也不敢相信他的话,可是他分明非常严肃,他分明用悲哀的眼光瞅着我,他的眼睛在恳求我的原谅。
我的手就在那一刻冰凉了,几乎无法感觉到他和自己的体温。很长很长时间里,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吧,我只是注视着他,面无表情,我才十八岁,我如何能够明白他话中有着什么涵义呢?然后我听见他说,等我三年吧,三年以后,我发财了,我会娶你的,我要让你穿着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让你成为全世界最骄傲的女人。
你认为我相信吗?我能想到你会说什么的。你会说,胡扯。是的,我也会的,如果今天碰到这样的事。可是当时我的确是信了,而且深信不疑。但是我接受不了,一点儿也没办法接受。
我记得那天的月光很白很白,夜色很暗很暗,树林里弥散着绿色的气味,我还能闻到一种腥腥的味道,是不是我们刚刚恋爱的味道?我不知道。我看着他诚恳的双眼,眼泪就一滴滴地往下掉,我没有想到,我也想到了,我会为他流一生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