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决定回去了？”她舅母问。

“他说我长得像罗太太。”

我喝一茶，笑说：“往上爬？爬到什么地方去？人们并不见得那么上，他们的向上不外是钱。舅母，原谅我的气。”

“溥先生说他大哥真是十全十的一个人哪。”

黄太太叹气“这是打情骂俏话。”

我问：“溥家还跟你说什么？”

“不止这么多吧。”

“最令人吃不消的是她并不自觉她的丽，呜呼，于是她的又添增三成，你有没有发觉她走路都没有信心，彷徨无依，常被地毯角绊着？”

太初讪讪地“我没有想到罗太太有那么多的男朋友。”

“他告诉我，罗太太抛下我不理的原因。”

我告诉她太初在床上。她老人家疼太初，并不会见怪。

太初的面孔忽然就红了。

我与太初最混日过。

“你那可怜的父亲。”我说。

太初说：“我要钱来无用，我什么都有。”她看我一“不知他对荣华富贵的看法如何？”

“是，我也喜平实的生活，我们很快就回去。”

“我陪你回去再说吧。”

可怕。

“呵，这么气回？”我说“现在还有这故事？”

“我现在明白了，父亲让我到医院去把痣除掉，是不想看到我太像母亲。”太初摸摸角。

“怕怕，”我上举手投降“千万不要呀。”

一个人的一辈，其实是多么脆弱短暂。

“你要学她吗？”

“我没听懂。”

我恐吓她：“你少在舅母面前诋毁我，回家家法伺候你。”

“鸟儿都来了，”她说“天亮了。”

黄太太微微着。

妈妈安排早餐来，只我一人吃。

“舅母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今后叫我怎么安他呢，我再也不能帮着他憎恨罗太太。”

“我穷，”我耸耸肩“太初是有得苦了，将来生了孩，她得趁喂粉的空档画画。”

太初说：“你再说这话，我就你回香港来谋生。”

“因为罗太太为他的哥哥而放弃我。”

“不会不会，我原谅他，得到过又失去罗太太那样的女人，一辈也就完了。”

“很简单的故事：两夫妻闹婚变，因孩的抚养权而僵持着，女方与一个患癌症的律师发生了情，为了那剩余的三个月时光，她放弃女儿，离婚去跟那个垂死的人。”

“那个叫溥家的人，他跟你说什么？”

“去世了。”

“棠哥哥，我还是觉得圣荷西好，那边的生活，多么安逸平静，这边这样复杂，我应付不了。”

黄太太并不是黄振华的说客。

我哑然，过一阵说：“那溥先生的兄长，想必是位超然的人了。”

“那女方是罗太太？”我震惊问“男方是溥家的哥哥？”

太初说：“是，棠哥

“他说他有六个孩。”太初微笑“四男两女。”

太初对她舅母是青有加的，她肯跟舅母去吃茶。

太初笑。

“是呀，现在都不行生那么多了。他说其中一对女儿是双胞胎，失去预算，可见原本他打算生五个，那也实在是大家，但他说他们两夫妻原本打算生九个呢，医生劝阻，这才停止。溥先生说，他大哥生前的愿望是希望多侄。”

“棠哥哥，我是很了解你的，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比父亲，倘若你要留下来，不必为我浪费时间，我回去继续读书，陪着爸过日。”

我说：“我不要听这话，我不要听。”

“是。父亲一直没告诉我。”太初说“溥家告诉我，后来父亲居然报复，说什么都不肯让罗太太见我，本可告到法，但罗太太又怕孩受刺激。这些话，原本我都不会相信，但不知为什么，一见了罗太太，我全无保留地相信了。”

但是太初决要回国。

“随便你吧，我要睡了，跟妈妈说，我今天不去市场。”这个太初，她叫我妈为“妈妈”自己的妈妈是“罗太太”我真正服贴了。

“闹市中什么鸟？那是隔养的两只八哥。”我说。

我有一丝丝惧意，太初把我心底的意思完全看来。

我上投降。

“知。”

太初说：“跟这人白到老，未必得了什么好去。”她瞟我“不过没他呢，日又闷，不知怎么过。”

“几时结婚？”

太初白我一“真无耻，舅母别信他这八个字，这是他惯伎，一诚意也无，说了等于白说。”

“他是外人，他怎么知？”

我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看法与你一样。”

“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不知，回圣荷西找工作，一生也不过比我父亲略好一，你会满足？要不就脆现时开始在香港打天下，三五载之后烦腻了，回圣荷西休息。”

黄太太说：“你说得很对。”

她予我自由，但如果我生命中少了她，那自由，是什么样的自由呢？

“你可生你父亲的气？”

“他哥哥是谁？”

“我的天！”我也笑“这么多孩。”

之后黄家约我们的一连串宴会，都被太初推掉了。她依然故我，着她的方太初…一个来港度假的女学生。她对于升官发财这一些事，丝毫不兴趣，真是正牌艺术家。

她舅母微笑说：“你们俩，很好呀，真是一对，我很替你们兴。”

我不悦“你相信罗太太也就罢了，怎么连陌生人也相信起来？”

“你们结婚时要回来。”舅母说。

“我几时那么说过？”太初瞪起睛。

“你角原本那颗痣，跟你母亲的痣长得一模一样吧？”我问。

“明年，”我说“我打算这时回去找工作，半年后略有积蓄，便可以结婚，起码要找一间公寓，买西装，跑一次欧洲。”我向太初挤挤。

“彼此彼此。”

“有。”太初低下来。

“以前的罗太太。”太初。

超乎我想像力了，我整个人眩。”

她只是简洁地说：“香港的人，不论男女，都想往上爬，难得你们两人污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