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骄傲。”他说:“不羁,与很多男人混。”
“我是吗?”我问。
“不。你很可爱。”他说。他自己那种神情倒是可爱的。
“与很多男人混?”我扬起一道眉毛“谁?”
“混得到你也是本事。”他坦白的说:“说这些话的,都是没混到的人。你那样子,看上去谁都可以捞一把便宜,可是真正捞到的有谁?”
我笑笑说:“我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也寂寞。”他说。
“姜红色头发的男孩子,永远不应寂寞。”我说。
“你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吗?”他天真的问。
“或许。我有一次去看医生,穿得很端正,告诉医生我大概有点发炎,医生问:“你是处女吗?”他很认真,耶稣,我飞快的答:“不!”我从来没有这么不经思想地回答一个问题,从不。我的天。我只是寂寞,每个人都寂寞,我很渴睡,真的,我一睡就好几个世纪,我真的可以,你听过卜狄伦的歌?——我要在夜里伸手摸到你,我要在晨光中看到你的脸。但是谁呢?谁?”我笑了。
我有时说得很多。
他是明白的,他们都很聪明,极聪明的,尤其是红头发,淡绿眼睛的洋男孩。
可是,我不能随便在街上拣一个男人,说:“你,你吧。”我还在等我的原子物理学家呢,漂亮的,瘦削敏感的,中英法文都好的,看红楼梦的,穿巴利薄底靴的,戴白金康斯丹顿、银镯子的。
他永远不会出现了,然后我就对着这些孩子们,喝罐头啤酒,眼高手低,沦落风尘,只因为没有运气碰到一个人,我永远等不到他了。
这真跟那套电影一模一样,那套电影叫“寻找格列哥利”
我的格列哥利呢?
这个男孩子开口了“你常常这么沉默,是不是?每个人都在饭堂里叽叽呱呱的时候,你是静默的,你的眼神在几哩路以外。为什么?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
“别骗我。”
“你吃饱了?”我问:“够了?”
“够了,谢谢你。”
“你们英国人,你们是没有火气的,你们的火气什么地方去了?吃茶吃掉了,吃茶,吃茶,吃茶,拿一把刀刺伤一下英国人,流出来的不是血,是茶。你们英国人。”
“不准侮辱英国人。”他说:“中国人又如何?”
“我们是敌人,我们其实是不应该交谈的,你记得鸦片吗?我应该恨死你。”我说。
“好吧,恨我吧,总比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好。”他摊开手。
我笑了。
“这么好的牙齿,这么好的——”我接上去“头发,是是,我听多次了。”
“我吻你一下好吗?”他问。
“不好。你们不知道该同时停止。我不想把你骂出去,我们一直很友善。”
“至少让我抱你一下,大大的抱一下。”
“OK。”我说。
我把他抱在怀里,他把头伏在我的肩膀上。我抱了他很久,他动也不动。我觉得不对劲。“喂。”我轻声问:“你没吞了山埃吧?”他什么也不说。我毛衣肩膀上的那一片湿了,我感觉得到。他忽然哭了。
于是我维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