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个时刻已经来到了,娘带着我们的孩子,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了。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我抱着娘的尸身,摇摇晃晃在船舱中站起来,我想抱着她跳进黄河里去,和她一起到那个美丽的天堂去生活,可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风雨也已经停息,或许这已经不是第二天的早上,而是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五天的早上,因为娘身上和船上的血早已干透。
我从船舱中望出去,看见了河岸和一个河岸上的小村庄,于是便强打精神把船摇到岸边。我把娘埋在了山坡上,在她的墓旁搭了座小草屋,我要永远陪着她。我不再去种地。
而是学着那个曾经是我爹的人,做了船工,因为每一次当我在河上行船的时候,都能回忆起我和娘第一次私奔时的欢欣。
当然,我用来载客的船不会是我撑来的那条船,不仅仅是因为有血,客人不坐,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娘的血被人踩在脚下,因此我把那条船劈开,把被血染过的部分做成了一张桌子。
娘的血早已把它浸透,连漆都不用上,每一次闻到这张桌子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我都仿佛觉得娘还在我身边,没有离去,因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还在和我朝夕相处。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血腥味渐渐淡了,但我还是能闻得很清楚,后来我就这样年复一年地陪着娘在这个村庄里生活着,再后来遇见了你来到这里,和我一起喝酒。
***老船工结束了他的回忆。夜已经深了,我却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久久不能回到现实中来。
我终于明白了我面前这张放着酒菜的桌子的来历,明白了他为什么妻子会死去多年、没有儿女,似乎也同时明白了窗外墙边的那个大土堆是做什么用的了。
也许在黄土高原那层层黄土下,还被历史积压着无数这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个皮肤与孕育他们的土地呈同样颜色的民族,就是这样一代代在这块贫瘠而又多灾多难的土地上挣扎、呼喊、惨烈而无声地抗争,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抗争。
而只是一种对这种生活的本能反应。不管怎样,他们毕竟在生活的压迫下,轰轰烈烈地反抗过呀!
包括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他们都在反抗。我端起一碗酒,那张红桌子在我刚得知它来历的时候,曾经让我脊背发凉,此刻在我眼中却是那么的柔和。我大声说道:“老哥,兄弟我敬你一碗,也敬嫂子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