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来是做生意的,因为壁上还贴着纸,写着什么新鲜牛乳、上好红茶…
早知如此,就该一脚上这儿来了,也免得多受那些罪,于是他牵了马来到洞口,向着一个肥壮的中年妇人点点头:“请问大嫂,有水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湖南土腔很难有人懂,好在高中就在北京上的洋学堂,跟着又念了三年燕京大学,因此他相信自己的一口京片子已经能字正腔圆了。
那中年妇人嘻开了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了起来:“小兄弟,我水二娘躲在这个比马槽不如的窑洞里,就是卖水的。”
在外面烤羊肉的那个汉子跟着笑了:“水二娘没了水那还成话吗?她身子裹就是水源,狼上她的人,能从此地一直淌进关,灌满了哈拉湖呢。”
其他几个汉子也都大笑起来,白振英皱皱眉头,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在北京念燕大,因为家里有钱,两三块钱上八大胡同打个茶围不在乎,有些穷学生只要二个角子到猫儿胡同那些半开门的土娼馆去,可以歇上一宿,因此这些风言风语在北京的学生圈子里并不陌生,尤其是胡适之在搞新文学运动,提倡什么白话文、白话诗,大学生得风气之先,几个新潮派的人,更是起劲得很,倒是他们这些中文系的,虽然不反对翻新,却反对汰旧,他记得曾经有人写了一首白话诗,题目就叫女神:
你,高坐在云端,布雨行云。
为了普渡众生,水开着慈善之门。
我怀着虔真,原只求一滴甘露。
而大方的你,却把倾瓶的水,连同杨枝一起奉赠。
这首诗在一个刊物中发表后,赢得了不少的佳许与称赞,但是作者没有留地址,刊物上还登出通讯,要求作者跟社方连络,以便奉酬,并请续赐佳作,结果那个促狭的作者,回了封信,说稿酬请交猫儿胡同的赛杨妃,这篇文章就是歌颂她的,并要求更正,说出刊的诗跟原作差了二个字,永开慈善之门的永字,应该是半字,杨枝的杨,则应该是阳字。
于是大家才知道这首白话诗中真正的含意,引为笑话,因为赛杨妃是猫儿胡同的名女人,一点都不胖,给她起花名的人,原来是用的赛扬妃,说她天生异禀,兴之所至,如扬子江之涛,源源不绝。
因此白振英倒是明白了他们所说的水是指什么,笑了一声:“大嫂子,我的水袋早就干了,整整六七个钟头都没喝一滴水,请你方便一下。”
水二娘瞟了他一眼:“六七个钟头挨过来也真够你受的了,你是第一次上塞外吧?”
“是的,我是来找个朋友的。”
水二娘哈哈大笑,一身肥肉直颤:“我在这儿设这个摊子,就是专做你们这些新手的生意,一碗两块钱,要现洋可不要票子。”
连湘阴的乡下,老百姓都是只认白花花的银子,对薄薄的钞票缺乏信任,白振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把钞票都换成了现洋,可是一碗水要两块钱却吓了他一大跳,叫了起来:“什么?一碗水两块钱,比酒还贵?”
水二娘笑了:“说的是啊,小兄弟,你要买酒,上好的烧刀子,一角一大袋,包不掺水,可是要买水,就是两块钱一碗了,你要知道这是沙漠,水是活命的根子,真到渴得要死的时候,别说是两块钱,二十块、两百块都会有人抢着要。我这儿的水是用牲口从巴什托格拉克拉来的,五六十里路,一桶水牲口得喝一半,路上再泼一半,拉到这儿,剩下的还能有多少,不卖贵一点行吗?”
白振英倒不嫌贵,他花钱从来也没小气过,因为他一直是大少爷,就以出门来说吧,他怕带行李,连内衣裤都是随买随穿,穿脏的一丢。在天水下了车,一路过来,他已经住了五六天的客栈,越往西走,内衣裤越贵,他毫不在乎,现在他需要喝水,马匹更需要,别说是两块钱一碗,二十块也不心痛,但苦的是他身上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