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臣等罪深矣!”
李适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有顾忌,我又何尝不是一样,自从被父王正式宣册为东宫后,我就没过个一天自在的日子,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都得进宫去省诣一番,父王稍微有点伤风头痛我就得衣不解带,跟御医在一起。倒是我那些弟弟们轻松多了!”
秦朗看看李益,示意他说两句话,李益却感到很为难,他知道这时李适正是牢骚满腹的时候,进忠言,一定是吃力不讨好,顺着他的心意说讨好的话,传出去关系就大了,任何人参上一本,安上个佞语导储君于不正当的罪名,杀头都有份的。因此祗有道:“殿下现在辛苦一点,却是为日后立万年之基,算来是值得的。”
李适笑道:“这笔帐又是怎么算的?”
李益道:“人君牧天下之民,为君则教化万民,现在殿下以仁孝为百官所推崇,以身示范,晓示天下,则万民从之,使万民都知道尊亲孝长之道。则日后临朝视事,就省了很多力气,所谓拔忠臣于孝子之门,只要把这一点做好了,自然海清河晏,开万世太平之基。”
李适笑了起来道:“那有这么简单的!”
李益道:“道理是不会错的,能考事其亲者,无不忠其君,故圣人立教,首重孝道,其实宫中侍奉的人多得很,何必一定要殿下去亲侍汤药呢?而宫中自有御医,也用不到殿下日夜随侍,但这正是一个宣示教化的机会,汤药煎好了,由殿下接来递一下而己,即使不经这一道手,也没有人敢侮慢圣上的,可是殿下转递一下,那意义就大了,因为殿下为万民所寄,万民所范。殿下轻轻一举手,胜过千万言训诲之词,所以廷律要求殿下如此,正是为宣立教化之所本,如果人君自己都不注重的事,又安能使万民为之所尊呢?”
李适点点头道:“不错!我到今天才算明白那些繁文缛节的道理了,以前我是真烦,父王不爽,我自然是关心的,可是并不需要我整天钉在那里呀,视脉的是御医,煎药有宫女,我对本草本不懂,每张方子必须要我看过,药煎好了,一定要我先尝一口递上去,那对父王的病有什么帮助呢?但就是没人告诉我是做给百姓看的;很多事都是如此,每个人都告诉我要怎么做,却从来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说了,也是结结巴巴,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秦朗笑道:“那些宫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又怎么讲得清楚?在没听十郎解释前,我同样也不明白,看来我们是要跟十郎多亲近。”
李适道:“十郎,明天我就向父王保奏,荐你到东宫来侍读,你意下如何?”
李益忙道:“殿下!这可使不得,东宫侍读是少师少保,位列九卿,都走由朝中年高德劭的重臣担任,臣年岁太轻,实非所宜”“可是你比那些老古板通达多了,他们只会背死书,一天到晚诗云子曰,听得我直想打瞌睡。”
李益笑道:“那正是他们的慎重处,东宫侍读太子,少师少保是直接负责殿下言行的官员,如果他们乱出主意,随便说话,只要一个不对。就是杀头充军的罪,臣德望不足,不敢受命。”
郭威也道:“十郎不能干这个,因为十郎跟那些人合不来,如果殿下不听十郎的话,十郎去了也没意思,如果殿下跟十郎太接近了,必遭此辈之嫉忌,目前这些人在圣上面前都说得了话。也是他们对十郎的不满最多,家祖父就跟他们为十郎的事吵过很多次了。殿下真要器重十郎,倒是不必强求十郎在身边,而且他们也一定会阻挠的。”
李适愤然道:“这实在太岂有此理,我喜欢的事不能做,我看中的人又不能用,我这堂堂东宫太子,竟要受他们的摆布!”
李益听了郭威的话,才知道在朝中是那些人反对他了,心里不禁半喜半忧。
忧的是这些人朋结为党,势力很大,自己因为言语不慎,在酬酢聚会时,对他们的批评很诮刻,不意一时的口舌之快,却惹起了这么多的麻烦,想来殊为不值。
这些人是得罪定了,但也有可喜之处,那就是自己已经在储君的心中留下了好印象,而看李适的心中,似乎也很讨厌那些人,则将来登基后,那些元老显然都将失势,该是少壮派抬头之时了。
因为李适很显然是个好动喜事的年轻人,与那些老古板们格格不合,将来当权的也必定是郭威,秦朗等自己私交很好的人,未来的锦绣可期。
但是眼前却以远游为佳,如果跟太子走得太勤了,不特没有好处,反而会招那些当势者之忌。
秦朗是世袭的国公,郭家兄弟中,也一定有一个会继汾阳王爵,以立长之统,自然是郭勇的承继成分较多,但郭威也不会置于闲散,即使不为晋新爵,也必定会寄以重职。他们的底子厚,现在就掌率禁军,没人能动摇得他们了,自己却没有这个后台,犯不着为自己添麻烦的。
眼前,代宗皇帝春秋虽不高,却体弱多病,早已有逊位之意。新君继统不过是几年的事,最聪明的举措,莫过于安份地守几年。好在这一代诸王子俱皆平平,李适既册为东宫储君,在众兄弟中还算是较为有出息的一个,又得这些世家军功子弟的拥戴,继统之事,不会再有纷争。
再者,看李适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十分激赏,只要留在长安,一定会常蒙召见的,走动得勤快则招忌致尤,拒召又会引起东宫的不快,倒是设法避一避的好。
李益的头脑很冷静,看事也很深远。如果是个热衷进取的人。一定不愿意放弃这个争取宠信的机会,但李益却深深地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居然想躲开了。
他在告辞时,郭威陪他走了,他们兄弟二人与秦朗同领禁军,倒是相处得很融洽,合作无间,兄长跟秦朗在陪太子,他这个老弟只好多多辛苦一点。
因为率领禁军不仅是操演训练,还要担任宫门皇室的侍卫勤务,虽然有家将部属代为处理一些事务。可是总还要个人坐镇,以便处置一些突发的事项,或是临时奉急旨,宣召一些大臣入宫议事,如系一品以上的要臣,多半是由他们自己去宣召的,所以他们也很忙。
李益告辞,他也跟着一起走了。李适对李益相当敬重。送他到苑门才握手告别。
两人走在路上,郭威笑道:“十郎,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份才华,今夜的一场水仙之饮,殿下激赏得了不得,立刻就把侍宴的官人召来,问你安排的内情,我有点不懂,那些宫姬们如何能在水面踏波而行的,她们如果是像贾大姊那样身负奇技,倒也可说,可是她们并没有练过武呀!”
李益笑道:“她们都踩着荷叶呀!”
“那也载不起一个人,何况荷叶不推自行,彷佛是有仙法似的,你真会法术吗?”
李益笑道:“小郭,你也说这种话未免太没见地了,府第中常有胡人吞刀吐火为戏以为幻术,难道你也认为他们会法术不成?”
“那当然不会,吞刀是练成的,吐火则是口含烈酒,引火而燃,但与你所导的踏波不同。”
“没什么不同,关键就在荷叶上,我选的荷叶特别大。”
“再大也浮载不了一个人的体重。”
“但可以挡住一个在下面的人。”
郭威恍然地叫了起来:“原来是有人在底下托着走!真亏你想得出来的,可是那些人在水中能闭这么久的气吗?”
“不必闭很久,他们口中含着芦管,穿破荷叶。伸出水面透气,我在江南回长安时坐了贾大姊的船,一切船上的水手们告诉我的,那些水上健儿们终年在江河中打滚,自有很多特殊的水上技能。”
“十郎!别人听过那些异闻后,当作野老怪谈,你却能辗转运用,处处留心,这就是顶了不起的学问了,殿下要你到东宫侍读,实在是很不错的,你能在殿下身边,对他一定有很大的好处。十郎,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我可以会同家兄跟秦朗,在圣上面前力奏…”
李益忙道:“本来倒无不可,现在却万万便不得,因为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地方错?”
“错在今夜我自作聪明所安排的水仙之饮。”
“那没什么,私下逢场作戏而已,东宫府里的事不会传出去的。”
李益道:“问题是在殿下身上,他对我的需要并不是我的才华;而在我的会玩,因此我如果进了东宫,好差使轮不到。坏事都堆在找头上了。”
郭威道:“大唐天子私生活都是比较放纵,殿下在府中蓄有姬人优童等百余名,圣上并不以为侈费,这是他们李家的传统,也是玄宗皇帝教儿孙的家训,为人君者,必须自幼就穷极犬马声色之娱,才能放开胸襟,傲视万物,不为物欲所动,不为妇人佞臣所欺。”
李益笑道:“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就没放开。”
郭威道:“十郎。如果你以为天宝之乱是肇祸于杨氏玉环,那就太冤枉她了。太真不过一妇人,而玄宗皇帝又不是没见过妇人的,否则马收坡前他也不会坐视乱军把杨妃拖出处死了。安禄山之变,内因是朝廷盛平太久,武事荒废;外因则是将帅骄横,苛虐士卒。且主要的是杨国忠居朝人缘太坏,臣下乘乱迁怒报复,玄宗皇帝把杨妃交出,亦所以平众怒而已。
上扬氏不过较得宠信,还没有像妲己、妹喜那样祸国的本事,而夏商之纪就是因桀纣之流在未登基前,受到的压制过严,自律太苦,一旦得了宠位就忘其所以了。本朝自太宗立国以来对子孙在声色方面,向来是采取放任的方法。”
李益道:“可是导人主于佚游,总是件受人诟斥的事,也是那些卫道之臣交相攻讦的好题目,皇帝要面子,不罪太子而罪侍臣,玄宗皇帝能把杨妃处死以代罪,我李益又何尝不可作代罪的牺牲?”
郭威想想道:“这也说的是,那我们就不替你尽心了!不过殿下倒是有点作为的,我把你究治吏弊的办法提了出来,他很以为然,等继鼎之后,第一件就要着手兴革,那时你还得多费点心!”
李益笑道:“胥吏作怪,是小事情一件,只要一通上谕,令百官一体注意整饬就行了,因为这究竟不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只是贪敝小人而已,知道了朝廷有意究治,自然知所收敛,而不敢胡作非为了。至于要他们一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朝廷对胥支差役等不列铨秩的人员,公定的薪俸太低,像允明那样,已经是一个部中的高等僚属,所得仅能聊以赡日,这无异是促使那些人枉法以营分外之利,如果当真雷厉风行,杜绝了他们的财路,只怕不出两年;大小各处衙门都会空空的,县太爷想打犯人的板子,也得自己动手了。”
郭威笑道:“那有这么严重?”
李益笑道:“这本来就是实情,吏隶无职秩品衔,干上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的日子,贵与名都断了望,只有利可图,可是这点利比蝇头还小,不足以仰事俯蓄,还有谁肯来干呢?”
郭威道:“十郎!说要整治的是你,回过头来帮他们说话的也是你,究竟你要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