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教授实验室最大的特之一便是无法与卧室严格区分，反正卧室里有的备件，诸如枕啊被褥啊之类的东西这里全有。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埃尔教授一个月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睡在工作室里的。何麦刚来时还不太习惯，但不久之后他也从中发觉了一些好。比如他可以在工作时间堂而皇之地睡上一觉，理由嘛当然是昨晚思考某个命题太辛苦了，反正他现在说什么埃尔都信，知音嘛，还说啥呢？就像现在，正是上午十钟的光景，埃尔授课未归，整个实验室就成了何麦补磕睡的地方。但是天不遂人愿，何麦正好梦呢―所谓好梦就是指梦里只有何麦与安琪两个人―门突然开了，何麦惊起后发现：来人并不是埃尔，而是一个型壮硕的男，而此人脸上惊诧的神情更在何麦之上。后来的事情表明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来人是埃尔教授的堂侄瑞，他有此的钥匙，他是来给埃尔送支票的。何麦从旁边漂了一那个惊人的数额，上从内心更加定了为虚证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信念。之前何麦的确有些纳闷，凭埃尔教授一个人发疯怎么也不可能建立起这样一个设施完备的实验室，原来这个疯病是家族的啊。不过于礼貌，确切地说是于对支票的礼貌，何麦还是情地给瑞送上了一杯咖啡。瑞矜持地了一放下，探询地问：“何麦先生，你是我叔父的学生吗？”何麦腰板说：“我是埃尔先生的合作者。”“合作者。”瑞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快速地从何麦脸上扫过“你确定自己能理解我叔父的学说吗？”“这个当然。”何麦脸上显面对真理的肃穆“自从我和埃尔教授合作之后，我们展很快，今天埃尔先生还就两个问题征询过我的意见。”何麦倒不完全是在说谎，因为早餐时埃尔的确询问过何麦：“昨天睡得好吗？挞是否烤老了？”瑞肃然起敬“我也为我伯父能够遇到您这样的同者到兴，请转告我伯父，他上次要求的那批设施已经到位。”“怎么不搬来？”瑞环视了一下这间装备一的实验室“这里太小了，连十分之一也放不下的。遵照伯父的要求，我们找了好多地方，最后将设备安放在了俄城的一座废弃金矿里，我们将在那里恭候他的光临。当然，还有您。”何麦前立浮现俄城四野那壮又不失旖旎的风光，他觉得如果能再在这样的背景上缀一对亲密的情侣的影，那可真的就完无缺了“看来需要说明一下，我们是三个人，我们还有一位资的专家将一同前往。”“这样更好。我有事要先走一步，请转告伯父，比尔祝他健康―哦，就是我父亲。”“比尔，是俄城的比尔爵士吗？”何麦脱而。“就是他。”瑞利索地转准备门。“这就好办了。”何麦喃喃而语。“什么好办了？”瑞不解地问。“没什么，我随说的。你走好。”何麦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现在觉得自己完全理解埃尔了，有这么个世界数得着的富豪兄长后盾，想玩什么不行呢？不要说证明什么虚证主义了，就算想证明太围着地球转还不是一个三段论也就能搞得定。

四

一路上埃尔都显得心事重重，对车窗外闪过的大平原风光没有一兴致。何麦就不同了，他觉得心情从没这么舒畅过，腰缠十万贯携下俄州，还有比这更滋的事情吗？唯一中不足的是埃尔那张看着就让人烦的苦瓜脸，早知这样，一定多买张票把他撵到别的包厢去。趁着埃尔去上洗手间的空当，何麦从包里拿几页纸，这是他昨天晚上准备行装时拟好的一份协议。安琪关于律师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何麦，让他到有必要将与埃尔的合作关系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安琪瞟了协议“搞这么复杂吗？我们不就是想拿学分嘛。”何

三

的那个中国几千年前的老故事。”安琪听得两发直“中国人真厉害。”她大声说。何麦白向天面有得：“那——是一一”“我是说在搞谋诡计这方面。”安琪吃吃地笑。

虚证主义专家何麦接手的课题是证明虚证主义第二论题：论理学的虚妄。埃尔教授总共提了七虚证主义论题，分别对应着数学、理学、化学、哲学等等。照埃尔的说法，第一论题已获得证明，即他已经证明了数学的虚妄，这也是他努力半生才取得的阶段成果。在埃尔教授家中的一间密室里，何麦见到了一厚达几十厘米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几乎没人能够看懂的内容。埃尔自创了许多古怪的符号来表述他那些比符号还要古怪的思想，这使得阅读那些手稿的觉就如同阅读天书。何麦在埃尔教授指导下，了一个月时间才半懂不懂地啃完了一小分，本来老家伙的意思是想让他通读全篇的，但后来看到何麦的确已被折磨得不成样了只好暂时悻悻住手―尽如此，何麦觉也仿佛是死过了一回那般难受，那些矮矮胖胖瘦瘦的古怪符号在他的脑袋里足足莺歌燕舞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息声渺不可闻。直到这时，何麦才明白埃尔教授为何会将自己引为同，原来他那天在课堂上的一通胡诌竟然完全契合了虚证主义的要义，埃尔的手稿里甚至包有何麦举的那个有关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例。在这名为《虚证主义导论之一：论数学的虚妄》的天书里，埃尔站在独步古今的理论度上提了一个划时代的论，即数学（它几乎与人类同样古老）这门学科其实是彻彻尾的假设，什么数字啦、算法啦、啦、线啦、面啦等等，都是于人们自己的臆想和假设。比方说，对的定义是“没有长度和宽度的存在”而线的定义则是“没有宽度的存在”照埃尔的观来看，这纯粹是胡扯一一既然是定义，就应该从正面阐述，哪里能够用“没有”这词语来作定义呢？难我们能够说所谓“质”就是“非虚无”或者说所谓“虚无”就是“非质”吗？这样说不是等于没说吗？但问题在于，当人们阐述数学的那些最基本公理的时候不得不这样讲，而这恰恰表明数学的确是基于某些无法加以证实的纯粹假设的东西。当然这只是一些的介绍，虚证主义对此有相当完备的阐述，其大的说服力甚至让何麦这神经一向正常的人也对整个数学系的真实产生了怀疑。有个一直得不到完全证明但却得到众多事例支持的观，即数学与理学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说，广义相对论描述的引力空间其实就是非欧几何学上的黎曼空间，两者在质表现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这当然就从侧面加了何麦论证第二命题的信心和决心。实际上，埃尔之前的研究也是一直循着这条思路行的―先搜集当今众多理学理论的数学基础，然后挨个论证这个基础的虚妄。应该说这个方法的思路并不错，只要动摇了这些理学定律赖以存在的数学理论，也就相当于动摇了定律本。但是，埃尔很快发觉这样毕竟是一间接的方法，说服力还稍嫌不足。因此，埃尔教授给何麦提的课题便是直接证明理学的虚妄。

让何麦大恼火的是，埃尔居然当浇了他一盆冷。“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埃尔斩钉截铁地否认，'’什么俄城什么金矿，我一儿都不知。”说话的时候，小老嘴上白的胡颤，小睛瞪得溜圆，满脸的清白无辜。“这可是你的侄，喏，就是瑞亲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何麦大声反驳。站在旁边的安琪，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争执。瑞刚走，何麦就急不可待地在第一时间把旅游计划通知了安琪，从电话里传来的那声惊叫在何麦听来仿佛夏天吃了冰激凌般熨帖，可现在老家伙竟然矢否认。“什么瑞，我哪来的什么侄？”

五

老实说，埃尔决定将课题给何麦的时候是有一些伤的，他本以为该由自己亲自来完成这件事。从理上讲，何麦接手的课题是虚证主义最』自的分。由于理学的基础地位，一旦证明了理学的虚妄，埃尔教授梦想一生的虚证主义大厦也就算是建立起来了。埃尔自然知这一，所以当他这番安排的时候，其实已经近于托付衣钵的意思了。要说起来呢，埃尔教授不过六十挂零，倒也不用急成这样，只是他确实太看重这理论了，所以才会尽可能地考虑周详，他怕哪天万一天妒英才有什么闪失造成学脉不继，自己会成为千古罪人。

埃尔皱眉思索“让我想想。你说当时那人是自己开门来的？这就对了，他肯定是一个窃贼，因为来后看到有人所以就编了一个故事骗骗你，你居然相信了。”老实说老家伙也算是有些辩才，安琪的表情说明她已经充分接受了埃尔的这番分析，但何麦冷笑着慢慢举起一张纸“教授先生，那这个呢？你见过上门给人送支票的贼吗？”埃尔拍拍脑门，小睛顿时清澈见底“你看我都忙糊涂了…是的是的，我是有个远房侄叫瑞来着，不过好多年没见面了，所以一时没想起。看来他是看到我很久没回俄城老家了，送张支票来给我买火车票。”老家伙漫不经心般伸手想接过支票，何麦一个转让他落了空。“这钱可以买家铁路公司了。请问你想买几张到俄城的车票呢？”“一张，探亲嘛，一张就行了。”埃尔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几天后我就回来。”“埃尔先生！”何麦的声音陡然了八度，埃尔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连旁边的安琪也吓了一。这正是何麦想要的效果，他脸上现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真的到难过，我们三个人正在构建的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虚证主义的大厦（埃尔喃喃重复：大厦），我们置于人类六千年文明的巅峰（埃尔又重复：巅峰），我们即将实现全人类的梦想（埃尔再重复：梦想）。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除了三颗充满智慧的大脑之外，我们三人之间堪称人间典范的合作神不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吗？”何麦抬凝视着半空中的某粒灰尘“看吧，伟大的虚证主义神就在那里注视着我们，她那神奇的谜底即将由我们来揭示。而现在，你居然当面欺骗你的同路人，你这是在自毁长城。如果伟大的虚证主义事业因此而功亏一签，你，埃尔先生，就是历史的罪人！”埃尔颓然倒在椅上，里念念有词。“你不当律师真是便宜法律系那帮家伙了。”门后安琪真诚地对何麦说。安琪不知的是，仅仅十多个小时之后，何麦因为他说的这段话连都差悔青了。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