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量的摄影工作完成之后,返回“图灵”号的计划被紧急议定。人类学家稍表异议,就遭到了星河的严厉制止。
决不能再多耽搁了,剩余的给养正在接近最低阈限。
我们的科幻作品描述了过多的巧合和偶然:探险队不是正好来到了雕像的脚下,就是放弃原来的计划留在了月球,接下来肯定会用一个月球昼夜的时间揭开一个掩盖了数亿年的大秘密…诸如人类学家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一直是这类作品的热衷读者,如果机会允许条件适宜的话有朝一日他还有可能成为作者之一。但事实从来没有那么有趣和好玩,铁一般的冰冷逻辑告诉我们,激情只存在于探险计划被制定的日子里,而决不是探险行动被实施的过程中。
月球车开始精确地沿来路返回,依依不舍自然是每一位成员十分自然的感情流露,只不过表达的方式各不相同。星河直视前方,硬下心肠死不回头,貌似平静的面孔被试图掩饰的内心激动冲得一塌糊涂;“教授”无暇驰心旁骛,认真翻拣手头的有限数据,同时不住地以手揉眼,这恐怕是人类习惯隐形之前扶正眼镜的后遗;天文学家杨至少崇敬地凝望了一刻钟之久,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关注“教授”的研究。
只有人类学家坚持行注目礼告别。
人类学家的叫喊是在杨的凝望结束之后仅5分钟发出的,大家的反应整齐划一,六道目光没有在人类学家本人脸上停留半秒,便齐刷刷地回首射向“面孔”不幸的是这些目光失去了承受物,刚才山峦间那巨大的浮雕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球车不得不再次停下来,一行四人驻足远眺。
面对一无所有的远山,每个人的表情再次显出不同,但在星河的脑海里,人类历史上对月观测中的众多蹊跷蓦然流出。
被简称之为“TLP”的月面暂现现象首先为英国天文学家提出并为苏联天文学家证实。1958年11月3、4两夜,英国天文学家穆尔在月球的阿尔卑斯山上发现一抹奇特的淡红光斑,他当时认为是月球内部散逸出的气体经太阳照射而发光,这种解释至今尚未得以证实。
然而这种现象并不孤立,有案可查的记录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追溯到近10个世纪以前。根据史料记载,在1178年6月18日这一天,至少有5个人目睹了峨嵋月上的闪光;1671年,当时的法国科学家卡西尼曾发现月亮撒出一片云雾;在18世纪,天王星的发现者、素有观测大师之称的威廉"赫歇耳也有过两次类似的记录,一次在1783,一次在1787,这位流狼音乐家以他诗人般的语言描述道:这种闪光——“好像是燃烧着的木炭,薄薄地蒙上了一层热灰。”
这张名单还可以一直长长地开列下去:1882年4月24日“亚里斯多德区”出现不明移动物体;1945年10月19日“达尔文墙”出现三个明亮光点;1954年7月6日晚上,美国明尼苏达州天文台长和其助手观察到“皮克洛米尼坑”的一道黑线,但转瞬即逝;1955年9月8日“洛斯坑”边缘两度呈现闪光;1967年9月11日“静海”中弥漫着紫色的黑云…
没有人动作,没有人说话,面罩的听觉装置中传来每个人均匀而厚重的呼吸。星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天文学家杨。
面对因不存在而产生的“奇迹”杨的神情依旧崇敬而神圣,他的思绪也同样被牵扯着流向“TLP”
月面暂现现象并不仅仅局限于光。1843年,一位曾绘制出数百张月球地图的德国天文学家发现,原来直径数千米的“利尼坑”正在变小;1866年,希腊天文台长宣称:月球“澄海”中的一座环形山突然消失!时隔两年之后,又有人报告说:一座原本直径500米的环形山增大了6倍…时间进入20世纪50年代以来,记录变得越来越煞有其事:1956年日本明治大学的丰田博士居然声称自己观察到数个排列成“DYAX”和“JWA”字型的黑色物体!1966年2月4日,苏联“月神9号”登陆“雨海”拍摄到两排等距的塔状结构物,它们反射着日光,宛如跑道旁的记号,从阴影的长度可以估计出它们那15层楼的身高,然而附近却没有任何高地能使这些岩石滚落到目前的位置上,更不用说以几何形式排列了;同年11月20日,美国“轨道2号”探测飞船在距“静海”46千米的高空拍到数个金字塔形结构物,估计高度在15至25米高,也属规则排列,颜色淡于周围的岩石土壤,显然不是自然物…
数百年来有关变化现象竟积累出1400起之多。做为一名严肃的天文学家,杨清楚地知道,尽管这当中不乏观测者的幻觉甚至是蓄意欺骗——有一段时间美苏两国甚至竞相撒谎——但当那些明显的伪证或疑点被剔除之后,仍有为数众多的不解之谜。
“面孔”的消失与所谓环形山的消失——假如是真的——自然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但是至少杨相信,这种消失与此前的消失,都意味着一种超自然的力量的存在。
已再次回头重新面对“虚无”的星河突然感觉到杨也在看他,当他扭头对视的时候,杨给了他一个友好的微笑。
他们都明白,从目前的情况来判断,杨被电脑系统确定留下已成为一个必然的事实。在着陆点附近,一个临时性的简陋基地正在建设中,杨的躯体将被即时低温冷冻,暂停代谢,等待再探测飞船的来临。在“图灵”号上,被保存的标以“杨”的基因正在被取出,复制工作已开始进行。“图灵”号上没有生老病死,每一个成员在即将退隐之前都要用自己的基因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在“图灵”号可预见的将来,会有一个天文学家的后代与父辈们一同探索太空。
在“图灵”号升空之前,他们将与杨握手道别,人类学家甚至会热情地施以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