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拼命就活不成了。混世虎大声呼叫一些听不懂的话,想来是万鸦山的黑话,他的同伙已经左右包抄而上。这三个人的目标都瞄准了靠门边坐着的藏音,正是要欺负瞎子眼睛看不见。这些在万鸦山打家劫舍的强人,可不会讲什么对决的道义。这一击他们倾尽全力,势在必得。
一个胸膛宽阔如棋盘的胖子横持钉头梢子棍,另一个脑袋方正如磐石的黑大个子手握大刀,一起扑上。在梢子棍和大刀带起的漫天影子里,另有一人却悄无声息的矮下身子,在一片漆黑里,贴着地面朝下三路扑去。
藏音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在这漫天而来的死亡威胁里表现出来的是不经意的神气。强盗头子混世虎喊叫的气势凶狠,脚下却悄悄的朝后退去。
那手持长刀攻击藏音下盘的强盗奸猾刁钻,人称黑皮蛇,虽然另两个强盗扑出去时声势浩大,但事实上他才是完成最后一击的杀手。
黑皮蛇狡诈,知道瞎子听力灵敏,并不求快,只是藏起自己的脚步声,悄悄贴近。他体型柔软,借助着大刀和如山的梢子棍影掩护,蓦地钻入桌子底下,如蛇一样肚腹贴着地面快速滑了过去。滑到近前时,黑皮蛇嘴角现出狞笑,右手一长,刀子如蛇口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递将出去悄然无声,眼看就要刺中正端着茶的藏音的小腹,却突然觉得背后危险降临。
这未知的危险飞速笼罩下来,使他背上如被刀子尖刺着般痛。黑皮蛇急转头,看到一根青绿色的藤草像眼镜王蛇一样高高昂着头,倏地腾空而起,锋利的梢头朝他咽喉噬来,速度比真蛇还快。
黑皮蛇以比常人快得多的反应敏捷的半扭转身子,想要用空着的那只手扭住这带刺的蛇头。他的绰号既然为蛇,对付蛇自然也有一套,刻不容缓下手如闪电,竟然一把攥住那刺藤梢头,右手一挥,将它斩断。
但与此同时,更多的青藤从地板下升起,如同青色的火焰,如同群蛇汇集,黑皮蛇纵然有千手千臂也无法摆脱这天罗地网,他被数十条青藤抓住脚踝,飞快的向后拖去。
他看着自己被拖去的方向,那里密集的藤草和突然丛生而起的灌木簇拥成一个黑暗的洞穴,无数翕动的锋利叶片如同怪兽咽喉里的针齿。
黑皮蛇不由得尖叫起来。
那名胖子和挥舞梢子棍的黑大个子也没好到哪里。他们被从天花板上突然垂挂下来的藤草攀附在身上缠绕住。那些青藤如稠密的雨衣,将他们全身都包裹起来,然后突然绞紧,将可怕的惨叫声全都闷在其中。
而藏音安然地将茶碗放到唇边,茫然瞪着前方。他丝毫也没怀疑过陆狼的能力。
混世虎一直在暗处窥伺,不等那些可怕的生长不休的植物将手下完全吞没,就朝楼梯上溜去。此刻还未出手的藏音、伏师,还有沉默寡言的剑完都挡在客栈前,逃向后面是唯一的生路。
他窜到楼梯中间,扭头看时,发现那几名凶神恶煞都站在原地未动,心中稍稍放松,却突然听到一阵可怕的嚎叫。只见一头巨狼迎面拦住,暗绿色的鬃毛如雄狮一样从脖子后一直垂到胸前。它低声咆哮,口水不断从参差不齐的巨大獠牙间隙里滴下,庞大的身躯投下的影子将他的去路完全挡住。混世虎只顾逃命,却将楼梯上这头狼给忘了。
巨狼黑色的剪影横越过天空,在朽烂的楼梯上留下一朵梅花形的脚印,一拧腰又奔上走廊,行动迅捷如闪电,几乎无法看清动作。混世虎在这一闪间,已被巨狼的獠牙带起,一声惨叫向上穿破屋顶,他被抛石子般高高的飞了上去,随后又一声巨响,撞断楼梯板,带着无数碎瓦断椽,轰隆一声落了下来,不再动弹,眼见是死了。
白澜那时候正蹑手蹑脚地带着那军官和少女,想从楼梯上的后门逃出去,不料混世虎飞落的尸体正砸落在身前,将众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白澜只觉那些落到身上的眼睛如十二月里掉落在脖子里的冰块一样凉。
“想跑吗?”陆狼冷笑着道。
白澜看那貌似威猛的军官抖成筛糠,少女也是脸色刷白,紧紧抱住自己双肘,一副娇怯怯不禁风的模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横身挡在面前道:“何必赶尽杀绝呢?”
他虽然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脑门上却都是汗。他知道自己是江子安的人,手中握有背后那座森林的秘密,这几名寻宝人未必会这么快对他下手,但那陆狼下手狠辣,办事不留活口,自己知道的这点秘密,只相当于天平上一个小小的砝码。如果不尽快想出办法来,不但身后两人的命保不出,自己也会转眼归天。
陆狼果然有些犹豫,皱着眉头扫了下琴师一眼。琴师弹弹指甲,冷笑道:“天意如此,谁也走脱不掉。”
陆狼点点头,团了团手,那些卷藤的叶子也随着翕张。
他歪着头来回看眼前三人,道:“不是我喜欢杀人,就怪这个什么鬼颜混在你们当中,敌友不明,不挖出来,难保不是个祸害。”
他转过头来,朝那少女阴森森地问:“你是鬼颜吗?”
“我不是。”那少女张着惊惶的大眼,拼命地摇了摇头。
“你是吗?”他又转向那军官问。那军官抖抖索索地摆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啊,都不承认。”陆狼微笑着点头,突然大声吼道:“那就怪你们自己命不好吧。”大步上前,缠绕在他胳膊上的细藤摇摆不定,就要伸长绽放杀机。
陆狼先前动手时,黑骑士剑完只是冷眼旁观,带到陆狼又朝白澜三人迈过步子,剑完却突然开口道:“够了。”
他的话里有一股暗暗的藏不住的愤怒,这种愤怒与他的话意无关,只是不间断地从他的肩膀上、从他的眉毛、从他乱蓬蓬的头发间流淌出来。
这句话一完,店里的气氛就截然不同起来,仿佛有股微妙的风充盈在每个人胸臆中。
这时候鸦巢客栈正从一团浓黑中苏醒,屋顶上的乌鸦们在巢穴里轻轻地呓语,风仿佛在转小,越来越稀疏的雨点带着微茫芒的光从天井里一滴滴落下。
陆狼本来向着白澜三人,倏地顿住脚步。
“好呀,”他嘿嘿地冷笑道“也是时候了,就让我先送你回老家吧。”
他微微举起一只手,身上生长爬动的藤草都突然滴溜溜地转了个方向,转过去朝剑完而立,四周地面上房顶上房梁上群蛇般的藤草卷须沙沙地爬行着,簇拥而上。它们吐着信子,从四面和高处探下身子,将那黑骑士包围在中间。
白色的花苞在这堵隐密的暗绿之墙间忽隐忽现,细细的芒刺闪现出一道道慑人的光芒,隐藏在柔软的叶子海之下。
剑完在这些藤草的阴影里低垂着脸,看不清模样,但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背上的剑也在散发不同的气息。
那四把剑各有不同的气息,它们虽然躺在鞘内,但却深深地刺痛了这些辰教徒敏锐的感知。陆狼添了添自己的嘴唇,低下头深深的嗅着,想要探知这名对手所修炼的星辰体系。
他闻到了红剑流露着火热,白剑流露着冰寒,黑剑流露着空白,青剑流露着决绝。陆狼不免有一点迷惑,到底哪一种才是他的本相星辰呢?
剑完终于抬起了脸。
“是大愤怒相啊。”陆狼喃喃地自语道。
一道道微红的光如同火焰在剑完的背后升腾而起。那是郁非的颜色。这颗象征战争杀戮的星辰,象征血与火的征伐的星辰,十二星系中最暴烈最果敢最强悍的星辰——这就是剑完的星辰啊。
火红色的郁非,大小约为岁正的一半。它的红色光芒将其附近的天空都染上一层同样的色彩。
郁非的运行周期很长,约为二十年。它的运行轨迹并不像太阳那样是一个环绕大地的圆弧,而是走一条曲折的路线。
郁非代表雄心与志向。星象学家们猜想这位神祇给世界带来各种冲突,但很难说是郁非直接参与其中,还是它加强了地上种族无可抑制的炽热野心,才是各种争端的肇因。
有人猜测在诸神创造世界之时,就是郁非使一切智慧生物都或多或少产生了高傲的心志;但也有人认为自我与独立本来就是精神体的特征,当诸神为了封印荒而将精神的碎片注入物质后,这个特性在肉体的束缚下反而更加凸现出来。
剑完的脸此刻正淋漓尽致地展露愤怒之相。他两眼怒张,眼角如两道深深陷入地面的沟壑,两眉倒竖,鼻子上三道怒纹隆起如道道雄伟山脉,一口亮亮的白牙紧咬下唇,腮帮子上的肌肉巍然耸立。
瞎琴师藏音朝这边转过面孔,那双白眼在阴暗中格外刺目。伏师也转过脸来,只是那张从不变化的死人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陆狼已然确定无疑,剑完修习的是郁非法术。在战场上以武建功的战士都喜欢郁非,它的可怕力量可以灌输到自己手上的武器中,同时它也是火焰之神。但剑完这位天驱武士寻觅到了更多的方式来运用星辰术,他居然寻觅到了如此众多的魂印武器来增强同时也是掩盖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他背上的四把剑的由来,所以他身上的气息难以琢磨。
剑完一翻手,抓住了红色的剑柄,宝剑赤华脱鞘而出,顿时一股炽热的气息喷涌翻腾到每一个人脸上,仿佛烈焰滚落大地。剑完右手轻轻巧巧地在身周舞了一个圆,那把剑唰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方圆四尺之内的地板上,那些密布的地衣、苔藓和潮气都顿时化为白雾腾空而起。
跟随着那团白雾,剑完站起身来,他两眼通红,如火炬一样光亮,瞳孔好像火炭。紧盯着他的陆狼从中看到了郁非的形象。
在这样扫过来的目光面前,陆狼竟然生出胆怯之心,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但毕竟心中明白,这一退就是败的开始。
他冷哼一声,露出嘴角白森森的獠牙,两脚一沉,喀嚓两声,踏破地板,直陷入地面,硬生生地顿住脚步。
那把剑依旧立在地上,缭绕的火焰放射出越来越多的热量。
客栈里的温度越来越多,仿佛盛夏突然来临。牵牛子和螺旋草成串的花儿怒放,接骨木和虎耳草绿得滴水,使君子和草豆蔻的果实则熟透的在空中炸开。
剑完拔出赤华,大步向前行进。他的铁靴踢碎了脚下的几团蘑菇。
陆狼脸色阴沉,左手舞动,挥出三四道钩藤挡在剑完去路,钩藤上无数利齿寒光闪闪。
剑完看都不看它们,转动剑柄,剑上吞吐的火舌将藤条化为齑粉。
陆狼的眼睛瞬也不瞬,右手再驱赶几条钩藤攻上。这些植物源源不绝,破开地板,将嫩芽探入空中,随后抽出一根根藤条,这些藤条的枝节上,都有一对对的对生钩刺,如同弯月一样,锋利无比。
陆狼就是一只稳坐蛛网中心、不断吐出毒丝的蜘蛛,要将对手缠绕入层出不穷的丝网里。剑完则是暗怀螯刺的长腹黄斑蜂,步步逼近。
陆狼知道遭遇强敌,不由抖擞精神,向外平摊开双臂。浓密的草木从墙角和腐朽的地板上迅速的生长起来,层层交叠,如同怒潮一样起伏呼啸,眼看如蛛网般的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当它们剧烈抖动时,表层上披着的细毛落下来,飞扬满天空。
钩刺藤在地面上快速爬行,围绕着剑完滚成一道道圆圈,稍进即退,从四面八方进行密不透风的攻击。
这些圆圈越缩越小,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如海涛怒涌,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剑完的剑。眼见那些藤枝上的叶子纷纷焦枯落地,陆狼烦躁起来,发出一连串的低声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