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时，昌叔仍然以望着小孩的神情望着雷老，雷老也望着昌叔，也确然到自己是小孩──原因已经说过，因为昌叔的样貌，和他童年的印象，一模一样。

他首先想到的是：这

昌叔又：“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你要是愿意在这里住下来，也可以和我一样。虽然…你已经够老了，但也不会再老下去。”

雷老的视线，凝注在昌叔的脸上。他一遍又一遍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又用发抖的手指，指着昌叔，一句话也说不来。

雷老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不嫌其烦。原振侠一面听，一面皱眉，但是他总算耐着，没有再去打断雷老的话。

但是岁月逝，到了一个四十五岁，一个三十岁时，分别已不是那么大。再下去，一个八十五岁，一个七十岁，简直已差不多了。像昌叔和雷老那样，一个如果一百二十岁，一个一百零五岁，大家同是百岁老人，可以说再也没有分别了。

但是就算是四十岁，和一百岁还是有分别的。

雷老又吃了一惊：“昌叔！你看起来，和那些…鬼是一样的。”

昌叔指着那些人影，言惊人：“这些，就全是在这里的鬼了。”

看去，四周围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在移动。可是随便怎么努力，却又一个也看不清楚。

这一切，全是自然发生的，直到他抱住了昌叔，才觉得有不对。他小时候曾有许多次，在孤苦无依的时候，扑向昌叔，抱住了昌叔，可都是双手环抱着昌叔的腰际──那是他年纪小，矮，只能这样。

雷老不禁“啊”地一声，心想自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没有动过，怎么一下就来到了鬼域？他立时向边看去，昌叔在他伸手可及之，距离极近，可是看起来一样不清不楚，朦胧难明。

昌叔说的话，每一个字，雷老都听得清清楚楚。重的乡音，令雷老到无比的亲切，可是他却全然难以理解，人怎么会不老呢？

他一面叫，一面泪盈眶，已向昌叔扑了过去。

雷老怔了一怔，忽然想到，昌叔早已是成年人，自然不会再，自己却长了，这没有什么可怪的。

昌叔笑了起来，用力把雷老推开，双手握住了雷老的双臂，像看小孩一样地看着雷老。

昌叔是一个型壮健的庄稼汉，中国北方贫瘠的大地上，农民的生活之苦，决不是现代城市人所能想象。着太活，迎着寒风赶路，人和野外的树木，没有什么分别。与大自然过分亲密的接，使人的肤，也变得和树一样地糙难看。

刚才一上来，雷老骤见故人，血沸腾，哪里来得及去细想？

所以，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昌叔也不能例外。

人的年纪差别，十分奇怪，两个人若是相差十五岁，一个二十一岁时，已是成年人了，一个只有六岁，是小娃。

人要是不老，长生不老，那不就是神仙了吗？想当年，秦始皇帝，派了两千个童男童女，由徐福带着，扬帆海，到蓬莱仙岛去求灵药，也无非是想图个长生不老。昌叔是服了什么仙丹灵药，才能这样。

雷老瞪大了睛好一会，忍不住骂了几句话。

这时，他早已长大成人，一抱之下，自然不是抱住了昌叔的腰。虽然他型只是壮，并不，但是也抱住了昌叔的肩──这就和童年的觉不一样了，有古怪。

原振侠没好气：“那你也不能老是抱着他不放手！”

昌叔笑，脸上现十分刻的纹路。但那不是老化的皱纹，只是艰苦的生活痕迹。他也抚着自己的脸：“奇怪，连我自己也奇怪，在这里，我不会老。小猪儿，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一个不会老的人。”

雷老伸手抹去了角的酒，叹了一声：“我如何不知？可是我不敢啊！想想看，刚才要不是我，昌叔的样真是百年未变，我不知他是神是鬼，那…我不知如何才好了。”

雷老陡然震动了一下，一时之间，竟连一个好字也说不来。

可是这时，却越想越不对劲──他和昌叔分离，不是一百天，而是一百年！天下决没有人，可以一百年前与一百年后一个样的。莫非他…不是人，是神，或者…是鬼，总之不是人！

他并不是真的一个字也说不来，而是-那之间，他想到了许多许多的事。那许多事，一下全涌上了心。

雷老由于心中到古怪，所以动作上也有了反应。他了一气，陡然想了起来，自己刚才一见昌叔，就到亲切无比，彷佛一下就回到了童年，这才扑上去抱住了昌叔。原因就是一看清了昌叔的脸面，就到他和以前完全一样，本没有变过。

亮，灰蒙蒙地，一也不明亮。而且叫人十分不舒服，不痛快，像是被胶在一片灰的雾之中。

雷老再叹一声：“是啊！”当时雷老心中的疑惑渐增。他还是先不松手，只是叫了一声：“昌叔。”

原振侠这才趁机说了一句话：“你后退，看看清楚不就行了？”

昌叔答应着，雷老这时又问：“昌叔，你是成了神，还是变了鬼？”

但是随即，他知自己到古怪，并不是在一抱之下，觉和童年不同，而是另有缘故。那是什么缘故呢？像是堵在咙中的一痰一样，明知有东西堵在那里，却又拿不来。

昌叔笑着，作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两人一起向前走去，曲曲折折，像是在一些宽敞的甬之中前。走了一会，来到一扇门前，昌叔在前，推门去，雷老也跟了去。

一时之间，雷老张大了，再也合不拢来，间咯咯有声，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想说些什么。不论他想说什么，这时都一句也说不来。

一了门，前陡地一亮，可以看清楚事了。昌叔关好门，转过来，雷老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心一阵发，叫：“昌叔！”

而雷老说到这里，一面咳，一面气。他老人家的酒量之好，天下驰名，常自夸“李白斗酒诗百篇”他“雷动九天斗酒，拳下再无敌手”医生说酒可伤，他老人家本是喝酒不喝的，所需的分，皆自酒而来。这时，他一面咳着，一面又大大喝了好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