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敢情好,”他接下去说。“这一行,挣的钱可多哩。至少所有的电工工资都相当高。你不妨想一想,而且你必须好好想一想,现在你想要做的事,将有多么严重:实际上,你是想毁灭一个幼小的生命,而这个幼小的生命,如同你自己一样,也有他的生存权利…”他顿住了一会儿,让他所说的话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坎里。“哦,得了吧,我想你们应该严肃认真地再想一想——不管是你还是你丈夫,反正你们夫妇两口子。再说,”他又很策略地找补着说,同时还带着老长辈、甚至是很动人的口吻。“依我看,有了小孩固然给你们带来一些小困难,可是小孩肯定会带给你们俩更大的报偿。”说到这儿,他突然怪好奇地问:“告诉我,你丈夫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想让他和你自己免受经济过分拮据之苦吗?”他以为这一问不仅抓住罗伯达的畏惧心理,而且还抓住她纯属女性、注意节俭的特点,因而这时他几乎眉开颜笑地直望着她。他认为,要是果真这样,自己很容易使她摆脱目前的心态。罗伯达也觉察到他的这个思路,觉得谎话多说一些也好,还是少说一些也好,反正既没有好处,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就爽爽快快地回答说:“他知道。”
“哦,那末,”医生接下去说,因为刚才他猜错了,有点儿扫兴,不过,他还决心要让他们夫妇俩打消这个念头:“依我看,你们俩对这件事真的还得认真地权衡利弊一下,方可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知道,年轻人头一回碰上类似这样情况,往往只看到它最阴暗的一面,可事实上后来并不见得都那么坏。我记得,我太太跟我盼着头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有这种想法。可是我们好歹也对付过来了。我相信,现在你们只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就一定会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看法了。往后你也不会受到良心上的责备。”话音刚落,他相当笃定地自信罗伯达刚来找他时的满怀恐惧和决心,早已被他驱散了——她是一个常见的通情达理的妻子,当然不会固执己见而是会放弃她原先那一套打算回家去。
不过,她既没有象医生所预料那样兴冲冲默认他的话,也没有站起身来告辞。她只是睁大眼睛,怪可怕地直瞅着他。不一会儿,她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因为在他刚才高谈阔论的影响下,一般社会公认或是沿袭旧俗对待她目前处境的看法,从来也没有象现在那么清晰地在她思想意识里复活了,而这些看法在过去正是她竭力不去思考的。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假定说她真的正式结了婚,那她的做法当然就会跟医生刚才所规劝的一样。可是如今,她终于悟出了这么一点道理:她这个问题是压根儿——至少是这位医生——解决不了的。因此,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态,就数恶性恐慌最恰当不过了。
蓦然间,她的手指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攥紧,同时又使劲儿捶自己的膝盖。她的脸也由于痛苦和恐怖而扭歪了。她大声嚷道:“可您不了解啊,医生,您可不了解呀!不管用哪一种方法,我一定得摆脱目前的困境!我非得这样不行啊。我刚才给您说的,全是假话。我并没有结过婚。我压根儿就没有丈夫。啊,您可不知道,这对我该有多么重要。我有我的家呀!我的爸呀!我的妈呀!我可没法跟您说清楚呀!可我非得摆脱不可,我非得摆脱不可!非得摆脱不可!哦,可您不明白,您可不明白呀!我非得摆脱不可!我非得摆脱不可!”她身子摇来晃去,一会儿冲前,一会儿往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仿佛神志昏迷似的。
格伦医生被她突然迸发的绝望表现,不由得感到既吃惊而又动怜。但他同时发觉:一开头他的猜想是对的,罗伯达刚才所说的也都是谎话。这件事要是他不想卷进去,就得马上采取坚定、甚至无情的态度。于是,他便严肃地问:“你是说,你并没有结过婚,是吧?”
罗伯达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不停地哭泣。格伦医生终于懂得她的困境的全部含义,便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激动不安、谨慎小心,而又同情的神色。不过,开头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两眼直望着她在呜咽抽泣。过了一会儿,他才找补着说:“哦,哦,这可太惨了。我真替你难过。”然而,他还是深怕自己沾上边,顿了一会儿,才不无疑惧地安慰她说:“你别哭呀。这可不管用呀。”然后,他又顿了一会儿,心里依然还是坚决不愿沾手。不过,他倒是巴不得自己能了解一下这件事的真相,终于开口问道:“哦,那末,那个闯了祸的年轻人现在哪儿呢?是不是在这儿?”罗伯达顿时觉得太害羞、太绝望了,连话儿都说不出口,只是摇摇头表示否定的回答。
“可是他知道你倒了霉,是吧?”
“是的,”罗伯达声音微弱地回答说。
“他是愿意跟你结婚?”
“他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