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能把那块草地以及大比腾湖面认出来了。还有面对着大比腾深蓝色湖水的那家小客栈,以及它的圆柱游廊,也都看到了。还有湖右边那座盖着红瓦的低矮小船棚,上次他来这儿时就见到过的。罗伯达一见就嚷了起来:“啊,真美,可不是——简直美极了。”这时,克莱德两眼望着南边,正在凝视着远处暗沉沉的、地势低的小岛,看到只有极少几个人在那儿——湖上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心里慌了神,连忙喊道:“是啊,那还用说嘛。”不过,他说这话时却感到嗓子眼仿佛哽住了似的。
这时迎面走来的是小客栈掌柜——此人个儿中等,脸色红润,肩膀很宽,用最殷勤奉承的口气说:“您在这儿要待几天吧?”
但是克莱德对这一新情况很恼火,给了导游一块美元以后,就气呼呼地回答说:“不,不——就只玩一个下午。今儿晚上我们就走。”
“我说,你们就留在这儿进午餐吧?火车要到八点过一刻才开。”
“哦,是的——那当然罗。得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在这儿进午餐。”…因为,这时正在度她的蜜月的罗伯达——在她结婚的前一天,而且又在这么一种性质的旅行中——她当然希望在这儿进午餐。嘿,让这个红脸儿、胖墩个的傻瓜见他的鬼去吧。
“那得了吧,让我来替您拿这手提箱。您就上帐房间登记去。说不定您太太反正也得歇歇脚了。”
掌柜手里拎着提箱在前头带路,克莱德这时真的恨不得一把从他手里把箱子抢过来。因为,他既不打算在这儿登记,也不想把自己的手提箱留在这儿。而且,千万留不得呀。他要马上把手提箱抢过来,接着就去租一条游船。可是不管怎么说,到头来正象博尼费斯所说的,克莱德还是不得不“为了登记而登记”签下了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这一名字——在这以后,他方才重新拿到了他的手提箱。
一路上这些事,本来就够他心慌意乱了,可是偏偏还有种种恼人的事纷至沓来,袭上心头。甚至就在他实现这次冒险的划船方案前,罗伯达冷不防说,这会儿天很热,反正他们还回来吃晚饭,所以,她就把帽子、外套都留在这儿——她的那顶帽子上,贴有莱柯格斯布朗斯坦厂家的商标,他早已看见了——这一下子让他心中又琢磨起来:这顶帽子商标留着好呢,还是干脆把它毁了?可是他决定:也许以后——以后——要是他真的这么办了的话——那末,帽子上有没有厂家商标,说不定也就无关紧要了。她要是被打捞起来,反正没有厂家商标,也都会被认出来的,要是打捞不到,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呀?
这时,他早已方寸大乱,几乎连自己都闹不清楚该怎么想、该怎么干,只是拎着自己的手提箱,径直往租船码头走去。随后,他把手提箱搁在船里,问着船棚的人哪儿风景最好,他想用照相机拍下来。这事问过了——他觉得毫无用处的说明也听过了,克莱德便搀扶罗伯达上了船(这时,他觉得她仿佛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踩上了纯属想象中的湖上一只子虚乌有的小划子),他自己也跟着她跳上了船,坐在小划子当中,随手把划桨操了起来。
那静谧的、晶莹的、彩虹似的湖面,这时在他们俩看来,都觉得不象水,而是很象油——象熔化了的一块又大又沉的玻璃,搁在地心很深很深的、坚实的地球之上。到哪儿都是微风习习,多么飘逸,多么清新,多么令人陶醉,但又几乎看不到微风在湖面上吹起涟漪。岸边的参天松树,多么柔和,多么软而密。但见到处都是一片片松树林——象尖尖的剑戟耸入云霄。树顶上空隐约可见远处郁郁苍苍的艾迪隆达克斯山脉上峰峦迭起。湖上连一个划船的人都见不到。岸边一所房子或一间圆木小屋也没有。他虽然两眼寻找导游提到过的那个营帐,可是依然根本看不见他。他屏住气,倾听周围有没有说话声——或是这些声音究竟来自何方。可是,除了他划船时双桨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后面两百步外、三百步外、五百步外、一千步外看船棚的人跟导游的对话声,四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儿不是多么沉寂、宁静呀?”罗伯达说话了。“这儿一切好象都是静悄悄。我看真美,比哪个湖都要美。这些树多高,可不是?还有那些山。我一路上坐在车上想,那条路多阴凉,多清静,尽管有点儿高低不平。”
“刚才你在客栈里跟什么人说过话来着?”
“怎么啦,没有;你干吗问这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