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还得尽量克服内心的恐惧,把目光抬起来,让脸儿稍微偏过来,环顾四周。
但是,就在他举目四望时,克莱德在那高高的窗根边靠墙的地方,发现了特雷西·特朗布尔——此人正是克莱德最最害怕见到的。显然,特雷西由于攻读法律,对此案颇感兴趣,或是纯粹出于好奇心,或是说不上所以然来——当然罗,决不是出于怜悯他或是同情他——反正今天也赶来了。谢天谢地,这时他并不在看克莱德,而是瞅着正在讯问大胖子的梅森。在特雷西身旁的,是埃迪·塞尔斯,一双近视眼戴着一副厚厚的深度眼镜,正朝克莱德这一边看,但好象并不是在看他,因为他根本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啊,这一切让他多难受!
另一头离开他们五排座位的地方——是吉尔平夫妇,当然是梅森找来的。现在他们打算作证些什么呢?是证明克莱德到过罗伯达房间去吗?这一点过去一直瞒得多牢啊!这当然是很见不得人的!还有,乔治·牛顿夫妇竟然也到了!干吗偏要把他们请上候补陪审员席?也许要扯一扯罗伯达在遇见克莱德以前是怎么打发日子的吧?还有,那个格雷斯·玛尔也来了——过去克莱德时常碰到她,但实际上只有一次在克拉姆湖上跟她说过话,那时罗伯达已经不喜欢她了。她还要扯些什么呢?当然罗,她可以扯扯他怎样跟罗伯达认识的,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好扯的呢?啊,还有——可是,不,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可是,这倒也是——千真万确的——那当然啊——还有那个奥特·肖林,就是克莱德向他打听过格伦医生呀。唉!也许他要扯到这件事了!——那是毫无疑问的。怎么人家好象把事情全都记得的——远不是他过去所想象的那样呀。
从前头数过去第三个窗根边,离开令人敬畏的奥尔登一家人再远些,还有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看起来好象是昔日教友会信徒,后来却落草为盗——此人的名字叫海特。克莱德在三英里湾碰见过他,后来被迫被人带到大比腾去的那天,克莱德又见过他一次。啊,是的,他就是验尸官。在他身旁的,是那天要克莱德在旅客登记簿上登记的那个旅社掌柜。紧挨着掌柜的,是那个租船给克莱德的船老板。在船老板身边的,则是从冈洛奇开车送他和罗伯达的那个身材瘦长的导游——一个皮肤黝黑、筋骨壮实、粗野无礼的小伙子。他的那一双象野兽般深陷的小眼睛,这时好象要把克莱德戳穿似的。此人当然会扯到那天从冈洛奇开往大比腾一路上所见所闻的一切。那天克莱德心慌意乱和傻头傻脑的神态,人家会不会象现在克莱德还记得那么一清二楚呢?要是记得的话,他那回心转意的说法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他是不是最好跟杰夫森再谈一谈呢?
可是梅森这个人啊!他是多么能干!多么难对付!他把以上这些人全都找来作证,指控克莱德,想必是费了老大的劲啊!而现在,克莱德间或看他一眼,只见他正如过去至少已有十多次(但因效果并不特别显著,所以陪审员的座位依然空缺)那样在大声嚷嚷,说:“人民认为可以接受!”不过,每当他这么大声嚷嚷的时候,杰夫森照例把脸儿稍微侧转过去,连一眼也不看他,说:“此人对我们毫无用处,阿尔文。顽固得象一根硬骨头。”随后,彬彬有礼、态度和蔼的贝尔纳普便向陪审团提出异议,而且几乎总是获得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