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全不至于沉默的他,这时真只有沉默了。人生的奇妙在这个人心中占据了全部,他觉得这事还只是起始。还不过三点钟时间,虽然同样是空虚,同样心若无边际,但三点钟以前与这时,却完全是两种世界。
这女子若是一个荡妇,则雷士先生或者因为另一种兴趣,能和她说一整天的话。这女子若是一个平常同身分的女人,则他也可以同她应酬一些,且另外可以在比肩并行中有一种意义。
他把这戏子日常生活一想,想到那些坏处,就不敢走了。
他以为或者在路上就有不少男女路人认得到她是一个戏子。
又想也总有人认识他,以为他是同女戏子在一起,将来即可产生一种造作的浪漫故事。故事的恼人,又并不是当真因为他同了这女戏子要好,却是实际既不如此,笑话却因此流传出去,成一种荒谬故事了。
女人见到雷士先生情形,知道他在他作品上所写过的呆处又不自然的露出了,心中好笑。为了救治这毛病,她除了即刻陪雷士先生到她家去见母亲,是无别的方法可做,就说到龙飞车行去,叫个黄汽车回去,问雷士先生愿不愿意。
“坐街车不行吗?”
“随先生的便,不过坐汽车快一点。”
“…”他不说什么,把手上提的东西从左移过右,其中有那一包书保护到他们。
女人说“我来拿一点东西好不好?”
“不妨事,并不重。”
“雷士先生,你那一包是些什么。”
“书。”
“你那么爱买书。”
“并不为看买来的,无意中…”
“无意中——是不是说无意中到书铺,又无意中碰到我了?”
六、车中
他们上了汽车后,用每小时二十五哩的速度,那汽车夫一面按喇叭一面把着驾驶盘,车在大马路上奔驰。
雷士先生用买来的物件作长城,间隔着,与那女戏子并排坐到那皮垫上,无话可说。女人见到在两人之间的大小纸包阻碍了方便,把它们移到车座的极右边!就把身镶到他身边来了。然而雷士先生仍然不说话,心中则想的是“这女子,显然是同别一个人作这样事也很习惯了。”望到这秀美的脸颊,于是他起了一种不大端重的欲望,以为自己做点蠢事。抱到这女人接一个吻,当然在女子看来也是一种平常事。女人这时正把双臂扬起,用手掠理头上的短发,他望到这白净细致的手臂,望一会,又忽然以为自己拘谨可笑得很,找女人说话来了。
他就问:“你除了唱戏还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看点书,陪母亲说点笑话,看看电影,…我还学会了绣花,是请人教的,最近才绣得有一副枕套!”
“你还学绣花吗?”
“为什么不能学?”
“我以为你应酬总不少。”
“应酬是有的,但明九不许我同人应酬。往日还间或到别的地方去吃酒,自从有一次被小报上说过笑话后,明九就说不能再同人来往了。明九总以为这是不好的,宁可包银少点也无害,随便堂会是不行的。母亲说明九是个书呆子,但我知道他的脾气,所以我顺了他。”
忽然在女人话中不断出现“明九”的名字,他愕然了。他说“明九是谁?”
女人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
“是我当家的,我们是十月间结婚的。”
本来并无心想和这女子恋爱进一步相熟的雷士先生,这时听到这话,却忽然如跌到深渊里去了。仿佛骤然下沉,半天才冒出水面,他略显粗卤的问道:“是去年十月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