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士先生已走进大世界的大门,随到一群人拥进闹嚷嚷的人丛中,待到女人下车时,已无雷士先生的影子。
七、大世界
他糊糊涂涂进了大世界,糊糊涂涂跟随那来自城乡各处一群人走到一个杂耍场去,糊糊涂涂坐下,喝着卖茶人送来的茶,情绪相当混乱。喝了一口茶,听到那台上小丑喊了一句“先生,今天是过节”他想起他那么匆忙下车似失礼貌,且忘了问这女伶住址,便有点懊悔了。待到那卖茶的送果盘来时,他从皮夹中取出一张一元钞票,塞到“茶博士”手中,踉踉跄跄的又走出杂耍场,走出大世界,到了那先前一刻下车的地方。他估想或者女人还在等候他,谁知找他不见的女人,早已无踪无影。
八、街上
他走到刚才那停车处,这时前面灯又呈出红色,一辆汽车正停在那里,他望到一车中是两个年青男女,坐紧挤在车中一角。他真想跳上车去打这年青男子一顿。然而前面灯一转绿色,这车又即刻开去,向前跑了,他只有在那路旁搓手。
今天的一切事使这个未老先衰的人头脑发昏。究竟是不是真经过了这种种,他有点疑惑起来了。他在下车时,匆忙中把自己买的几本书也留到车上了。他不能想象这时车上的女人是怎样感想,因为再想这女人,他将不能不在这大路上忍住他的眼泪了。
他究竟是做错了事,还是把事情做得很对?自己也并不知道。
他想,应当在这里等候到天夜,从夜到天明,或许总有一时这个女人会由原地过身,见到他还在此不动,或者就会下车来叫他上车。
他又想回到龙飞车行去,等候那女人坐的汽车回时,就依然要那车夫再送一趟,就可以在她正和她母亲谈说到他时,人就在门外按铃。
…还是回家去好,时间已将近六点,路灯有些已放光了。
他今天,若不出门,则平平稳稳的把这几点钟消磨到一种经常性寂寞中,这一天也终于过去了。“也许这时回家,到了家,又当有什么事发生,”他正象不甘平凡,以为天也不许他平安过这一天,还留得有另一巧事在家中等候,这样打量着,跳上一部街车,当真回家了。
九、家中
他又坐到窗前,时间是入夜七点了。
家中并没有一件希奇的事等候他。他在家中也不会等候出希奇的事情来。他要出门又不敢出门了,他温习这一天的巧遇。
这时土蜂窠已见不到了。
这时那圆脸的卖书的小伙计,大致也放了工,睡到小白木床上,双脚搁到床架上,横倒把头向灯光,在那里读新小说了。
这时那得了许多书籍的两个中学生,或者正在用小刀裁新得的书,或用纸包裹新书,且互相同家中人说笑。
这时得了礼物的女人,是怎么样呢?这事情他无法猜想,也无勇气想下去了,不知为什么,印象中却多了个“明九”!
他坐在那里,玩味白天的事情。他想把自己和这女人的会晤的情形写一首诗。写一两张,觉得不行,就把纸团成球丢到壁炉里去了。他又想把这事写一小说,也只能起一个头,还是无从满意,就又将这一张纸随意画了一个女人的脸,即刻把它扯成粉碎。他预备写一封信给××书店,说愿意每月给五块钱给那圆脸伙计供买书和零用,到后又觉得这信不必写,就又不写了。他又预备写一封信给那两个青年,说希望同他们做朋友,也不能下笔。他又想为那女戏子写一封信,请求她对他白天的行为不要见怪,並告给她很愿意来看她们母女。
他当真就写那最后所说的一信,极力的把话语说得委婉成章,写了一行又读一次,读了又写一句。他在这信上说着极完满的谎,又并不把心的真实的烦闷隐瞒。信上混合了诚实与虚伪两种成分,在未入女人目以前,先自己读着就坠泪不止。
没有一个人明白他伤心的理由,就是他自己在另一时也恐怕料不到这时的心情。他一面似乎极其伤心,一面还在那里把信继续写下。钟打了八点,街上有人打锣鼓过去的,锣鼓声音使他遽然一惊,想起写信以外的事了。他把业经写了将近一点钟的三张信稿,又拿在手上即刻撕成长条了,因为街头的锣鼓喧阗,他忆及今夜光明戏院的种种。
想到去,就应当走,不拘如何,也应当到那里看去。看看热闹。
十、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