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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魇(2/7)

一切寂静。院一端草垛后的侧屋中,有木工的斧斤削砍声和低沉人语声,更增加这个乡村大宅院的静境。

不知为什么,我的睛却被这个离奇而危险的想象得迷蒙了。

那只蚂蚁似乎并未完全相信我的胡说,重新在我手指间慢慢爬行,忽若有所悟,又若犯忌讳,忽匆匆的向枯草间奔去,即刻消失了。它的行为使我想起十多年前一个同船上路的大学生,当我把脑想到的一小分事情向他及时,他那带着谨慎怕事惶恐逃走的神情,正若向我表示:“一个人思索太荒谬了不近人情。我是个规矩公民,要的是可靠工作,有了它我可以养家活。我的理想只是无事时玩玩牌,说笑话,买储蓄奖券。这世界一切都是假的,相信不得,尤其关于人类向上书呆的理想。我只见到这理想和那理想冲突时的纠纷混,把我公民的信仰动摇,把我找路的计划妨碍。我在大学读过四年书,所得的结论,就是绝对不书呆,也不受任何好书本影响!”快二十年了,这个公民微带嘶哑充满自信的声音,还在我耳际萦回。这个朋友这时节说不定已作了委员厅长或主任,活得也好象很尊严很幸福。

纠纠纷纷,一切‘哲人’和这个问题碰时,理的光辉都不免失去,乐意转而将它给‘伟人’或‘宿命’来理。这也就是这个动无可奈何。到现在为止,我们还缺少一哲人,有勇气敢将这个问题放到脑中向追究。

是顺浮舟,放乎江潭,是酺糟啜醨,拖拖混混?是打拱作揖,找寻路?是卜课占卦,遣有涯生?“

由于它的复杂与单纯,将证明生命于绿以外,依然能存在,能发展。



同样是光中,长大院坪里正晒了一堆堆黑粱,几只白母在旁边啄

也有人无章次的梦想过,对伟人宿命所能成就的事功怀疑,可惜使用的工却已太旧,因之名叫‘诗人’,同时还有个更相宜的名称,就是‘疯’。“

一双灰斑鸠从上飞过,消失到我后斜坡上那片粱地里去了,我于是继续写下去,试来询问我自己:“我这个手爪,这时节有些什么用?将来还能够作些什么?

我需要一念,因为念若与社会限制发生冲突,将使我因此而痛苦。我需要一狂妄,因为若扩大它的作用,即可使我从这个现实光景中到孤单。不拘痛苦或孤单,都可将我重新带近这个糟糟的人间,让固执的烈的恨,象或替来折磨我这颗心,于是我会从这个绿次第与变化中,发现象征生命所表现的意志。如何形成一个小小,创造刺,以及那个凭借草木在微风中摇飞扬旅行的银白,成熟时自然轻轻爆裂弹的豆荚,这里那里,还无不可发现一切有生为生存与繁有不同德。这,又无不本源于一而韧的试验,在长时期挫折与选择中方能形成。我将大声叫嚷:“这不成!这不成!我们人的意志是个什么形式?在长期试验中有了些什么变化和展?它存在,究竟在何?它消失,究竟为什么而消失?一个民族或二个阶级,它的逐渐堕落,是不是纯由宿命,一到某情形下即无可挽救?会不会只是偶然事实,还可能用一观念一态度将它重造?我们是不是还需要些人,将这个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心,用一些新的象原则重建起来?对于自然烈赞颂,对传统世故的极端轻蔑,是否即可从更年青一代见新的希望?”

…一切生命无不自绿,无不取给于绿,最终亦无不被绿所困惑。上一片光明的蔚蓝,若无助于解脱时,试从黑去搜寻,或者还会有些不同的景象。一淡绿的磷光,照及范围极小的区域,一单纯的人,在得失哀乐间形成奇异的式样。

二黑

自然无结论可得。一片绿早把我征服了。我的心这个时节就毫无用,没有取予,缺少情,失去应有的意义。在光变化中,我竟有怀疑,我比其他绿,究竟是否还有什么不同。很显明,即有分别,也不会比那生着桃灰翅膀,颈膊上围着的斑鸠与树木区别还来得大。我仿佛着了生命的本。在光下包围于我边的绿,也正可用来象征人生。虽同一是个绿,却有各层次。绿与绿的重叠,分量比例略微不同时,便产生各差异。这片绿既在光下不断动,因此恰如一个伟大乐曲的章节,在时间替下行,比乐律更,是它所产生的效果,并不引起人对于生命的痛苦与悦乐,也不表现人生的绝望和希望,它有的只是一境界。在这个境界中,似乎人与自然完全趋于谐和,在谐和中又若还有一分突自然的明悟,必需稍次一个等级,才能和音乐所煽起的情绪相邻,再次一个等级,才能和诗歌所传递的觉相邻。然而这个等次的降落只是一比拟,因为光转斜时,空气已更加温柔,那片绿原渐渐染上一层薄薄灰雾,远,有由绿变成黄的,也有由淡紫变成的,正若一个人从壮年移渡到中年,由中年复转成老年,先是鬓微斑,随即满如雪,生命虽日趋衰老,一时可不曾见齿牙摇落的日暮景象。其时生命中杂念与妄想,为岁月漂洗而去尽,一清净纯粹之气,却形于眉宇神情间,人到这个状况下时,自然比诗歌和音乐更见得素朴而完整。

我的心,从这个绿荫四合所作成的奇迹中,和斑鸠一样,向绿边际飞去,消失在黄昏来临以前的一片灰白雾气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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