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蠢事。”

我不声，母亲就把这理由补足。她怕人快要死了，在上海没有办法，无埋葬地方。老年人见事太多，于生死事本来看得分明，她一定要回去的理由，不是埋骨，却是担心我们对于这件事到束手。她知我没有方法一笔钱来办这件大事，且不愿意我在这事上多负一些债，所以决定，还是回家好。本来故乡也没有家，回去也许住庙里，但因为不久前在故乡军队中作军医的父亲来信，说回来无住，可到军医院祝军医院是旧中营衙门，因此说到回乡，还把“住衙门”这话当笑话讲。

“没有。”

我忽乘早凉写五千字，睡到地板上的妹妹醒了。妹妹以为母亲没有醒，就轻轻的告诉我，母亲晚上血吐得特别多，一晚上不能睡，要想办法才好。

我不声了，母亲的固持有因。

母亲的主意还全是为我打算。

妹也说转去好。母亲老了，陪

能够回去自然也好。

我说“只要有钱，就这样办，我不教书，妹不读书，回去伴母亲住一年。”

这是她近日常说的一句话，我照例不加意见。她还有话说“乘我能支持，八月就回去。”

“蠢事也得作，不然这血…”

她只要我想法，却不知我能从什么地方去想办法。

想起母亲回乡理由，真是伤心的事，我如今却也赞成了。

“没有钱，血只好尽它吐了。”大约母亲也正这样想到。我抬起来，我们互相望着作一苦笑，于是母亲仍然闭目小睡，我坐下了。预备作工找钱，有了钱一切或者好办，没有钱，说这样那样全是空话，无裨于实际，徒然引起这一家人伤心而已。

她没有象去年母亲病危时持说母亲一定要医院才行，人长大了，知我没有用，能原谅我了，就悄然拿了满是鲜血的痰盂到楼下去倒。听到那一步一步下楼梯的声音，又听到声音，我没有别的想，坐到桌边想结构，我在文章。

“了钱也还是咳。钱不是没过，你看他们说些什么话。”

想到一故事，好象写来决不至于被同我作易的编辑们退还，同时是想起妹把那半痰盂的血倒的事情。母亲一咳更不能写下了。仍然同她说话，我先说，就问她“妈，吃亏吗？”

我先是生了气似的不说话。到后，我说话了。如同人相骂“这怎么行？无论如何我得请医生来。”

“没有办法，钱总得。”

“我想回家去。”

“因为病，才到穷的痛切。”我那样想时还不敢望我母亲的脸。

母亲还在咳嗽。

“不要，我自己还不清楚么？那些人就只晓得要钱！”

“我也想，全回去也好。穷也不怕。这边能够每月寄钱，自然日就可以过得好。没有钱，总不至于象到这地方那样月月着急。”

告她，我们目下情形同去年在北平一样，暑假中，书无销路，版税不能拿。新稿纵有人愿钱买，也写不，真是绝境了。

虽然说，好歹得把医生请来看一次，其实我比母亲还清楚，没有钱，这事办不到。医生一来至少要十块钱，手边多有十块钱作火，母亲病在这方面就有获得恢复的希望，不必医生了。

后，还说这样的话。

在往日，医生是真来过了，五块钱，或者十块钱，人来了，从包中把听诊筒取，听听各分，抿着嘴想了一下，不作声，取一方白纸来，写上一个方，方角上除了印就中西文字医生地址与电话号码以外，还印得有此方必得在某某药房药那类话。再问问“不怕么？”就仿佛以为这问话很蠢那神气，对我望望，过十秒钟，才似乎这也得答应一句话才对，就说“到莫山去”或者说“庐山空气好”“西湖不行”“上海也无妨”那一类使我想用脚把他踢下楼的话。医生一来我就也象害了玻医生一走我的病也好了。

母亲反对医生理由我是明白的，第一是上海医生讨厌，第二是怕医生说得危险反而无办法，第三是钱。

“怎么样？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