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防区既有了变化，杂牌军队有退湘西的模样，二军全用援川名义，开过川东去就。我年龄由他们看来，似乎还太小了，就命令我同一个老年副官长，一个跛脚副官，一个吃大烟的书记官，连同二十名老弱兵士，放在后方的留守，办后勤杂事。

这秘书虽把我当个朋友看待，可是我每天想翻翻他那宝书可不成。他把书好好放在箱里，他对这书显然也不轻视的。既不能成天翻那宝书，我还是只能看看《秋轩尺牍》，或从副官长一本一本地把《西游记》借来看看。办完公事不即离开白木桌边时，从窗望去正对着戏台，我就用公文纸描画戏台前面的浮雕。我的一分时间，跟这人谈话，听他说下江各样东西，大分时间，还是到外边无限制地玩。但我梦里却常常偷翻他那宝书，事实上也间或有机会翻翻那宝书。氢气是什么，淮南是什么，参议院是什么，就多半从那本书上知的。

雕木刻，我就说:诸葛孔明卧龙先生怎么样？他即刻低下去，前面翻翻后面翻翻，一会儿就被他翻来了。到后另外又翻了一件别的东西。我快乐极了。他看我自己动手翻看，恐怕我脏了他的书，就要我下楼去洗手再来看。我相信了他的话，洗过了手还翻了许久。

军队开走后，我除了每三天誊写一份报告，以及在月底造一留守领饷清册呈报外，别的便无事可。街市自从二军开后，似乎也清静多了。我每天依然常常到那卖汤圆去坐坐，间或又到一军学兵营看学兵下。或听副官长吩咐，和一个兵士为他过城外塘边去钓蛤蟆，把那小生成串回里，加上香料，剥熏，给他下酒。吃不完还把一半托人捎回家乡给老太太。

因为他见我对于他这一本宝书不释手，就问我看过报没有。我说:老从不看报，老不想看什么报。他却从他那《辞源》上翻关于老一条来，我方知老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竟是真有的人。我不再称自己太上老君，我们却来讨论报纸了。于是同另一个老书记约好，三人各四钱，订一份《申报》来看。报纸买成邮寄往上海后，报还不曾寄来，我就仿佛看了报，且相信他的话，报纸是了不得的东西，我且俨然就从报纸上学会许多事情了。这报纸一共订了两个月，我似乎从那上面认识了好些生字。

驻扎到这里来名为清乡，实际上便是就。从湘西方面军队看来，过沅州清乡，比较据有其他防地占了不少优势，当时靖国联军第二军实力尚厚，故我们队能够占据这片土地。为时不久，靖国联军一军队伍节制权由田应诏转给了他的团长陈渠珍后，一二军的势力有了消长。二军杂军队过多，无力团结，一军力图自，日有振作。民政长兼二军司令的张学济，在财政与军事两方面，支置都发生了困难，第一支队清乡除杀人外既毫无其他成绩，军誉又极坏，因此防地发生了动摇。当一军陈从麻开过，本受压迫时，既无法抵抗，我们便在一极其匆忙中退向下游。于是仍然是开，用棕衣包裹双脚，在雪地里跋涉，又是小小的船浮满了一河。五天后，我又到辰州了。